冰心散文《梦》

互联网 2024-04-01 阅读

冰心散文

  《独行的冰心》

  清夜独坐的我,晓梦初醒的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之中偶然有一分钟一秒钟感到不能言说的境象和思想的我,与课室里上课的我,和世界周旋的我,是否同为一我,也是一个疑问。

  ——冰心:《我》

  仔细回想一下这个世纪的历史,我们不难发现它留给个人的时间和空间竟少得可怜。更多的情况下,人们被时代驱赶着前行,像赶赴一个个盛大的集会,停不下来,也来不及思量。如我在一篇文章里讲到的:“在20世纪中国,一般人恐怕不必指望去逃避历史强加给他的规定性成长。”我们只听得到群体的口号,而听不到个人的声音。政治空间对心灵空间、公共空间对私人空间的挤迫,几乎成了本世纪的标志性景观。

  而冰心,这位身着旧式旗袍的新式女性,自新文学发轫的第一天起,就开始在荒芜的心灵园林里打扫尘垢,锄草施肥了。她试图以智慧的繁星和纯真的春水,焐暖世纪冰冷的胸膛。与名字相反,冰心是温暖的,她没有染上那个时代的女子特有的闺阁式的自怜,而纯然是一尘不染的洁净与正直。她外表的单薄与弱小,更凸显出她精神的伟岸与不凡。

  冰心与鲁迅形成了一种“互补关系”。鲁迅代表了新文化中阳刚的一面,冰心则代表阴柔的一面;鲁迅是一柄锋利的社会手术刀,冰心则是慈爱的灵魂布道者。学者李吉力在论说《红楼梦》时曾指出,女人是水性的,男人是泥性的,“这两种特性表明:女人是自然的作为审美向度出现在历史中的,而男人是社会的作为力量的象征从事于历史的创造的。”如果说鲁迅是荒野上的战马,冰心则是河流边的水车,她承继的是中国文化中娴静的部分,依靠的全然是自然的力量,浇灌心灵的沃土;如果说鲁迅是以超人的力量肩起历史的闸门,冰心则是于不动声色中改造世道人心。冰心的存在,丰富了“五四”文化的精神维度,使中国的精神启蒙不是一种简单的线性结构或平面结构,而呈现出迷幻复杂的姿态。

  遗憾的是,这样的精神姿态没能赢得足够的发展时间而过早地夭折了。当鲁迅传统生长为一株大树时,冰心却日益成为盆景园里孤独的标本。“文革”中泛滥的兽行不是因为群体信仰的缺失,而是因为个体良心的泯灭。那些闪烁着幼稚的眼光,本应从《寄小读者》中汲取营养的学生娃子,争先恐后用《毛主席语录》抽打作家的脸颊。还会有女孩,在无边的暗夜里为远行的人制作一盏温暖的小桔灯吗

  冰心依然被选进课本——当然,是很久以后。我最初便是在课本里结识冰心的。然而,漫长的时间足以将所有美丽的外形浸泡得变形。那些在时间深处长出绿苔的旧日文章,被工匠的巧手镀上新的光芒,于是,冰心笔下的“黑暗潮湿的山路”、“桔红的光”,便神奇地具有了政治隐喻性。严密的政治话语系统可以妙用每一个个体声音——即使你有个体声音,它也会强行为公共所用。

  茅盾在《冰心论》中写道:“在所有‘五四’时期的作家中,只有冰心女士最属于她自己。她的作品中,不反映社会,却反映了她自己,她把自己反映得再清楚也没有。在这一点上,我觉得她的散文的价值比小说高,长些的诗篇比《繁星》和《春水》高。”茅盾是典型的政治型作家,他的小说如社会学论文一般谨严缜密。他对文学价值取向与己截然相反的冰心作出这样的评说,绝对非同小可。

  《一日的春光》

  去年冬末,我给一位远方的朋友写信,曾说:“我要尽量的吞咽今年北平的春天。”

  今年北平的春天来的特别的晚,而且在还不知春在哪里的时候,抬头忽见黄尘中绿叶成荫,柳絮乱飞,才晓得在厚厚的尘沙黄幕之后,春还未曾露面,已悄悄的远引了。

  天下事都是如此——

  去年冬天是特别的冷,也显得特别的长。每天夜里,灯下孤坐,听着扑窗怒号的朔风,小楼震动,觉得身上心里,都没有一丝暖气,一冬来,一切的快乐,活泼,力量,生命,似乎都冻得蜷伏在每一个细胞的深处。我无聊地慰安自己说,“等着罢,冬天来了,春天还能很远么?”

  然而这狂风,大雪,冬天的行列,排得意外的长,似乎没有完尽的时候。有一天看见湖上冰软了,我的心顿然欢喜,说,“春天来了!”当天夜里,北风又卷起漫天匝地的黄沙,忿怒的扑着我的窗户,把我心中的春意,又吹得四散。有一天看见柳梢嫩黄了,那天的下午,又不住的下着不成雪的冷雨,黄昏时节,严冬的衣服,又披上了身。有一天看见院里的桃花开了,这天刚刚过午,从东南的天边,顷刻布满了惨暗的黄云,跟着千枝风动,这刚放蕊的春英,又都埋罩在漠漠的黄尘里……

  九十天看看过尽——我不信了春天!

  几位朋友说,“到大觉寺看杏花去罢。”虽然我的心中,始终未曾得到春的消息,却也跟着大家去了。到了管家岭,扑面的风尘里,几百棵杏树枝头,一望已尽是残花败蕊;转到大工,向阳的山谷之中,还有几株盛开的红杏,然而盛开中气力已尽,不是那满树浓红,花蕊相间的情态了。

  我想,“春去了就去了罢!”归途中心里倒也坦然,这坦然中是三分悼惜,七分憎嫌,总之,我不信了春天。

  四月三十日的下午,有位朋友约我到挂甲屯吴家花园去看海棠,“且喜天气晴明”——现在回想起来,那天是九十春光中唯一的春天——海棠花又是我所深爱的,就欣然的答应了。

  东坡恨海棠无香,我却以为若是香得不妙,宁可无香。我的院里栽了几棵丁香和珍珠梅,夏天还有玉簪,秋天还有菊花,栽后都很后悔。因为这些花香,都使我头痛,不能折来养在屋里。所以有香的花中,我只爱兰花,桂花,香豆花和玫瑰,无香的花中,海棠要算我最喜欢的了。

  海棠是浅浅的红,红得“乐而不淫”,淡淡的白,白得“哀而不伤”,又有满树的绿叶掩映着,秾纤适中,像一个天真,健美,欢悦的少女,同是造物者最得意的作品。

  斜阳里,我正对着那几树繁花坐下。

  春在眼前了!

  这四棵海棠在怀馨堂前,北边的那两棵较大,高出堂檐约五六尺。花后是响晴蔚蓝的天,淡淡的半圆的月,遥俯树梢。这四棵树上,有千千万万玲珑娇艳的花朵,乱烘烘的在繁枝上挤着开……

  看见过幼稚园放学没有?从小小的门里,挤着的跳出涌出使人眼花缭乱的一大群的快乐,活泼,力量,和生命;这一大群跳着涌着的分散在极大的周围,在生的季候里做成了永远的春天!

  那在海棠枝上卖力的春,使我当时有同样的感觉。

  一春来对于春的憎嫌,这时都消失了,喜悦的仰首,眼前是烂漫的春,骄奢的春,光艳的春,——似乎春在九十日来无数的徘徊瞻顾,百就千拦,只为的是今日在此树枝头,快意恣情的一放!

  看得恰到好处,便辞谢了主人回来。这春天吞咽得口有余香!过了三四天,又有友人来约同去,我却回绝了。今年到处寻春,总是太晚,我知道那时若去,已是“落红万点愁如海”,春来萧索如斯,大不必去惹那如海的愁绪。

  虽然九十天中,只有一日的春光,而对于春天,似乎已得了报复,不再怨恨憎嫌了。只是满意之余,还觉得有些遗憾,如同小孩子打架后相寻,大家忍不住回嗔作喜,却又不肯即时言归于好,只背着脸,低着头,撅着嘴说,“早知道你又来哄我找我,当初又何必把我冰在那里呢?”

  一九三六年五月八日夜北平

  《梦的启发》

  我从一场好梦中醒来。

  我梦见似乎是一位导游的年轻人,把我带到一处楼上,一边说话一边拉开好几扇日本式的、很轻的糊着纸的门,屋里忽然亮了。楼栏外是一些无际的闪烁荡漾的湖光!那位年轻人说:“这前面是太湖,风景多美。你要是能回到这里来,有多少文章写不了?看你的东西还不是都在这里?”我随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榻榻米上还摊着我的雪白的枕头、薄薄的被子;矮几上还有我的纸笔和一把小小的画尺,当我拿起那一把小尺子的时候,我忽然醒了。

  在开朗喜悦的心情里,我按亮了枕边的小电筒,看我枕边的小马蹄钟,时间是清晨四点十分。我又闭上眼睛,微笑地回想梦中去过的地方:那里有纸门、有榻榻米,像是我在日本的寓所,但那座楼前只有小巷,没有湖光。我在云南呈贡三台山上的默庐,书桌对面是几里以外的昆明湖。我在重庆歌乐山的潜庐,可以看到的是山下十几里外蜿蜒如带的嘉陵江。这个梦是把这几张画面重叠地放映了出来,给我布置了一个面对太湖,可以写文章的地方!

  梦里的近在楼前的太湖,是我白天偶然注意到的墙上月历的一幅画面,而那把小尺子,是我昨天在一张书桌上的笔筒中抽出来的,不知道让哪个小孩子弄折了。这张书桌本来是我老伴的,如今是我女儿的了,因为现在她住进了这间屋子。

  老伴被挤到我住的九平方米的小屋子来,和我合用一张书桌。我们像小学生一样,并排坐着,一男一女,一人一个抽屉。我看书时他也看书,我写字时他也写字,我们总是互相干扰。我现在出不去了,只有盼望他出去开个会什么的,好让我有个独在的时间……是否在我的下意识里,曾希望眼前突兀着一张面湖的自己的书桌呢?真也难说!

  据说一个人年纪大了,总是在回忆中过日子,想的、说的、写的,甚至做的梦也都是过去的事。我愿意往另一个极端想,就是一个人在小的时候,总在是想望中过日子,想的、说的、写的,甚至于做的梦也都是未来的事。理想原也是一个梦,一个青少年应该有自己的梦想。梦想自己和国家和人类的未来,把自己认为是美好的许多光景,重叠地构成一幅最新最美的画图,然后用你和你的小伙伴们一辈子的努力,来把它实现、完成。那么,这种开朗喜悦的心情,也不会小于我做的这一个好梦!

冰心散文《梦》

冰心经典散文作品

  六月十五夜,在我两次醒来之后,大约是清晨五时半吧,我又睡着了,而且做了一个使我永不忘怀的梦。

  我梦见:我仿佛是坐在一辆飞驰着的车里,这车不知道是火车?是大面包车?还是小轿车?但这些车的坐垫和四壁都是深红色的。我伸着左掌,掌上立着一只极其纤小的翠鸟。

  这只小翠鸟绿得夺目,绿得醉人!它在我掌上清脆吟唱着极其动听的调子。那高亢的歌声和它纤小的身躯,毫不相衬。

  我在梦中自己也知道这是个梦。我对自己说,醒后我一定把这个神奇的梦,和这个永远铭刻在我心中的小翠鸟写下来,……这时窗外啼鸟的声音把我从双重的梦中唤醒了,而我的眼中还闪烁着那不可逼视、翠绿的光,耳边还缭绕着那动人的吟唱。

  做梦总有个来由吧!是什么时候、什么回忆、什么所想,使我做了这么一个翠绿的梦?我想不出来了。

  1990年6月16日响睛之晨

  本世纪的同龄人冰心在九十岁时写了这样一篇小小的“奇文”。

  它清晰而朦胧,精悍而味永。

  我一见而“惊”,一读而“喜”。

  我“惊”的是:文以载“道”、为世所“用”、表现“时代”、功在“教化”以及“以意为主”、“形散神聚”、“首尾圆合”、“卒章显志”等等、等等,数不清的绳索、桎梏,说不尽的戒条、文律,在《我梦中的小翠鸟》里统统被消解、被放逐、被摒弃了!

  我“喜”的是:作家如此“心灵解放”,散文如此“写心自娱”!

  散文真正“向内转”了!“散文的心”死而复苏!

  现代散文的开拓者如今又为当代散文的新生辟出了一条活路!

  “小翠鸟”的情感走向是很清楚的:赞赏“小翠鸟”,肯定“小翠鸟”。

  这里蕴含着深沉的思念,诚挚的赞美,热情的讴歌。

  “小翠鸟”这个象征意象,包孕着三方面内涵:一是身躯“纤小”;二是“绿得夺目”、“绿得醉人”;三是吟唱“动听”,其“清脆”、“高亢”的歌声和它的纤小身躯“毫不相衬”。

  这“纤小”、“翠绿”、吟唱“高亢”的“小翠鸟”象征着什么呢

  我们从“绿”入手(这在三方面内涵中是最突出也最关键的一点)来探寻一下它的奥秘。

  冰心在《绿的歌》(写于1983年初)中说:

  我深深地体会到“绿”是象征着:浓郁的春光,蓬勃的青春,崇高的理想,热切的希望……

  绿,是人生中的青年时代。

  由此可知,“绿”代表了青春,青年。

  另外两方面“内涵”是可以附着于其中的。

  那么,“青春”、“青年”又所指为何呢!

  一种可能是“自指”。如系这样,那么,“飞驰着的车”就象征了流逝着的“人生”,行进着的“生命”,而“小翠鸟”则代表了作者永是年青的“灵魂”,永不衰老的“精神”!这个小“精灵”的幻入“梦”境,是作者一生为“文”(吟唱)、一世“青春”的真实写照!

  另一种可能(我觉得它更大些)是“他指”。如系这样,那么,这“飞驰着的车”就代表了变动不居的现实生活,滚滚前进的火热时代,而“小翠鸟”则象征着作者钟爱、翼护的文学女青年。她们虽身躯纤小但歌声嘹亮,虽年纪轻轻却光彩夺目,这些“粲若花”的“才人”思极入“梦”,反映了女性文学的现代开拓者对后辈新人的热情肯定和深切思念!

  当然,不同的阅读者还可以有不尽相同的审美感受。

  究竟如何,怕作者也解说不清。

  但这种“梦幻”,这种“情绪”是十分真实的。这种“真实”是心理的真实,是心灵的真实。它通过“梦幻”的变异更加浓烈地“折射”出了生活的真实,现实的真实。变异、象征使这种心理、心灵“化”成了艺术,“化”成了审美。

  传统的“意”在这里变为一种情感、倾向的总体“走向”,单一、明晰的“主题”在这里变为一种多义、朦胧的“旨归”。

  能“直感”到却“说”不出,觉得“明白”了却不能“一言以蔽之”,正所谓“可以意会,难以言传”——能够进入此等“境界”的文章必是精妙佳品。

  冰心的散文创作其总体态势是“两头高中间低”。所谓“两头高”,一头是早期创作,《笑》、《往事》、《山中杂记》等,记童心,颂母爱,笔随心转,心由情牵,无拘无碍,任性任情,写得那样纯真,那般优雅,那么秀丽,倾倒了不止一代读者,折服了复古、守旧,认为“白话”不能写出“美文”的一班“遗老”,为现代散文的奠定立下了不朽业绩;另一头是晚年(近期)创作,《自传》(其中《我入了贝满中斋》、《我的大学生涯》最为出色)、《关于男人》(其中《我的祖父》、《我的老伴——吴文藻》写得很好)、《记富奶奶》等已经放开了心灵、放开了笔墨,写得相当洒脱、出“情”了,但最惹人注目、卓尔不群的是《痴人说梦》、《病榻呓语》、《霞》、《我梦中的小翠鸟》等这一类记梦境、抒性灵的精粹佳品。至于“中间”的一段,我认为是“波谷”。特别是比起“两头”来,这个虽然“严峻”但确为事实的大态势是很难否定的。为什么“两头高中间低”?无它;“两头”心灵解放,文笔自由;“中间”禁忌重重,失去“自我”。

  而散文,最需要的就是心灵的解放,“自我”(即个性)的高扬。

  心灵解放即自由——验之以冰心创作,灵验之至!

  散文是写“人”的。“人”的精神世界、情感世界,“人”的心灵万象、生命体验才是它的审美、表现对象。而这个“人”不是“别个”恰是作者“自我”。

  “共性”体现在“个性”之中,“一般”寓含于“个别”之内。时代、阶级、群体、人性等等,都可以、也只能从独特的个性、鲜明的“自我”中自然地“映照”、艺术地“表露”出来。

  违反艺术规律的蠢事,过去我们干的太多,急功近利、消解艺术(为说教、为宣传、为工具)的亏,过去我们吃得的太大了!

  从这一“文体观念”出发,我认为《我梦中的小翠鸟》的确写得好!

  我希望更多的人来读它,欣赏它!

一片冰心,入梦来优美散文

  梦里,那遥远的小镇,忽而下起了白茫茫的雪花。它轻盈、自在,站在天际间呼吸也开始变得欢快,那一片片,一朵朵飘逸的雪花。像羞涩的故娘,躲在一个个、一行行交错对耳的行人身后。安静又不甘沉沦的与每一个匆匆忙忙的过客交接。 这是一个装满了故事的地方,它冰冷的铁轨,延伸到未知的尽头,带着许多人不舍抑或绝望的心绪。

  这片天空,见识了太多仓促的往事,风也要在黑夜,长街大道无人行的时刻,方能感受苍劲的雪山,滋润大地上每一个单薄的身影,那更古不变的气息,那象征着大自然最伟大的力量。它汹涌、澎湃,又发出绝望而死寂的讯号。 我不知道,今夜苦苦守望归人的人群中,是否有着一个多情、善良、美丽、温柔的女子。她明净的眼眸,迷人的微笑,一个会心或无意的动作,皆然惹人陶醉。就像我不知道,她恬静,安然的神情下,装着一个怎样的人。 由于,她的故事很长很长,经过了时光的打磨,岁月再也欣不起波浪,也许,她的过去足够安逸,没有留下太多刻骨铭心的回忆。

  于是,她的笑脸,只是为了临时的应援,没有太多色彩斑斓的韵味。 若我,是今夜悄然而至的雪花,我可以站在你沉睡的窗外,就站在微光淡照的枝头,看你在昏暗的灯火下睡去,在翻转身躯,偶尔在梦中发出的呢喃细语中,猜出你藏在心怀里的秘密。看清那逝去的,优雅的日子,给你留下了一张怎样美丽的画卷。 可我,不似那片自由、欢乐的雪花,能够以轻盈,安逸的姿态,站在摇曳的枝头,与你遥相呼应。我只是一个落魄的书生,也许书生也称不上,这世界上的每个人,他的过去、现在、将来,都有着不限定的变故,一个烂透了,不值得一提的身份,有人可以追逐不放,有人却甘愿平凡。

  你是谁,我并不知道,只是在这样飘着雪的梦里,你清晰的倩影,时常在我的梦里,瞬间填满了我所有的幻想。你是谁,故事外,我们都在拼命奔跑,像一朵雪花,没有方向,没有牵挂。只是,看了一眼,瞬间已是沧海桑田。 雪花,依旧轻飘飘的落着,誓言,依然在远方胆寒,只是,那座久别了的小镇,是否可以在一个人恬静的梦里,寻到另一个人留下的影子。

冰心先生的泪与梦

  ——题记

  静静的夜,我坐在窗前想着现在的自己:我已变得不像以前那样斗志昂扬了,学习上多次的不如意,使我变得沉默,满满的信心也开始锐减,我开始变得茫然。

  我感觉自己已陷入了一种麻木的状态。现在就因为我已退出班里前十名,我已没有资格去参加课外辅导了。想到这些,我开始恨自己,怎么能这样呢

  回想以前为理想而奋斗的样子,晚上在灯下奋笔疾书,白天认真听课,虽然累点,但很充实。可现在呢?空闲的时间多了,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了。终于明白,充实的生活才是自己想要的,我要找寻失去的那种快乐,我也要奋起!

  有人说:“人的生命之船,是由生活目标的高大蓬帆支配的,人只有为一个伟大的目标而生活,才会在生命岁月的大海中乘风破浪,开辟出一条辉煌的航道!”因为没有目标,我失去了方向。这一次我要重新确立一个目标,这样以后的道路上,我才不会再一次迷失自己。我要沿着正确的方向航行!

  “一切皆有可能”,“只要努力没有什么不可以”,我现在开始相信,一份耕耘,一份收获!

  我要学会坚强,我要像高尔基笔下的海燕那样,勇敢地去搏击那生命中的暴风雨,即使翅膀断了,我也要为我的梦想而拼搏。

  高三还只是刚开始,我又为何要畏惧呢?上帝给了他黑色眼睛的顾城,不也是用它来寻找光明的吗?蝴蝶不也是经过破茧而出的痛苦之后,才变成翩翩起舞的蝴蝶吗?我要过一个有意义的高三,我要一步一个脚印往前走!

  风已把我的泪水吹干,我的想法已更加坚定,我要为我心中的那个梦想而奋斗!

  我要一步一步往上爬,在最高点乘着叶片往前飞,任风吹干,流过的泪和汗,总有一天我有属与我的明天。

  ——后记

冰心的散文《旧梦重温》

  王一地同志从1957年就当了中国少年儿童出版社的编辑。我们在多次“儿童文学”的聚会中早就认识了。如今,能为他的这本散文集子作序,我觉得很荣幸。

  我必须承认,我的时间和精力似乎越来越少了。一地同志送来的他的部分稿子,我不能都仔细地欣赏,但我却充分感觉他的文章的魅力。如《海乡风情》写出了他对童年生活的眷恋。《心上的河流》写出了他对于小河流水的深情,这使我忆起我所热爱的无边的大海。

  他在国内旅游过的地方,除了井冈山以外,都是我没有到过的!如丝绸之路上的阿克苏,青藏公路上的唐古拉、昆仑等,这又使我十分羡慕。这几年来,我因行动不便,整天过着“井蛙”的无聊生活,读了这游记,绚丽生动得如经其境,给了我很大的快乐。

  他到过的国外地方,我在半个世纪以前就到过了,如伦敦、巴黎、罗马、佛罗伦萨等欧洲城市。虽然时代不同,我想历史古迹总该是依旧吧。如同旧梦重温一般,我回忆起1936年在伦敦的三个星期,在昼夜看不到日、月、星三光的浓雾之中,参观了大英博物馆、敏纳斯特教堂——访问了一些英国朋友。使我喜欢的就是在这个国家到处都是绿茵茵的,比解放前的北京看去舒服多了。

  提到巴黎,我永远忘不了我在那里逗留的100天。我住在第七区以意大利诗人马利亚·希利达命名的一条街的七层楼上(我在《关于女人》里写的《我的房东》说的就是我在巴黎那一段生活中的一部分)。因为住处离罗浮宫很近,我就整个上午“泡”在罗浮宫里。蒙娜丽沙的画像是悬挂在一条长案的上面,在两根绿色蜡烛的中间。我常常立在这长案旁边,吃我的简单早餐——一包巧克力糖!吃过早餐,就出来坐在宫门台阶上,欣赏宫门口那一座大花坛,花坛里栽的是红、黄、白、紫四色分明的盛开的郁金香!

  意大利是我最喜欢的一个欧洲国家。它是用石头建造起来的:石头的宫殿、教堂,石头的斗兽场,石头的雕像,石头的道路,路边也常有喷泉。罗马是建在七山之上的城市,拥有大小500座教堂,我几乎都去过了。最大的是圣彼得、圣玛利亚、圣约翰和圣保罗。梵蒂冈就是在圣彼得教堂附近,是罗马教皇的宫殿,这是一个“国中之国”!我进去看了,只记得门警是瑞士兵士,穿着黄色制服,别的没有印象了。

  佛罗伦萨给我留下的,除了美术馆里的雕像和壁画之外,还有一座座府第墙壁上的灯座,每座灯下都有一只拴马的铁环,是聚会或宴客时拴马用的,十分别致!

  一地同志关于这些地方的描写,由于时代和注意点的不同,使我看到了那些地方的许多其他的侧面,也扩大了我的知识。

  信笔写来,竟然差不多都是写我自己的回忆,这就说明了这本散文的魅力。我应该说一地同志这本回忆童年和旅游的散文集子,不但是青少年最好的读物,大人们也应当拿来看看。因为这是一本写情真挚、写景鲜明;流畅、健康、引人向上的散文作品。

冰心一个奇异的梦

  前些日子,我得了一次很重的热病。病中见了一个异象,是真是幻,至今还不能明白。

  那一天是下午,我卧在床上。窗帘垂着,廊下的苇帘也放着,窗外的浓荫,绿水般渗透到屋里来。微微的凉风,和着鸟声蝉声,都送到我耳中。我那时的神志,稍微的清醒一些,觉得屋里洁净无尘,清静的很。母亲坐在床沿,一面微笑着和我轻轻的谈话;一面替我理着枕边的乱发,但是脸上却堆着忧愁。

  病人的看护者,对于病人病症的增减,是应镇定安详,不动声色的。但是专以看护为职务的,和病人不是亲属,没有什么感情,自然容易守这个原则。至于母子之间,因为有天性里发出来的感情,虽然勉强压抑,总难免流露出来。所以我今天的病状,从我母亲脸上看来,就知道一定是很危险的了,心里不觉有一点骇怕。

  我疲倦已极,也不愿意说话,只注目看着我母亲。母亲穿一件白纱衫子;拿着一把扇子,轻轻的扇着;头上戴着簪子,似乎要落下来。我想要告诉母亲,请她把簪子戴好,或是拔下来,心里虽这样想,口中却懒得说。一会儿眼睛很倦,慢慢的闭上,隐隐约约的还看见母亲坐在那里,以后蒙睡去,便看不见了。

  我虽然仿佛睡着,心里却还清楚。我想我的病许是没有什么盼望了。我不过是一个小孩子,无论对于哪一方面,生存与否,都是没有什么大关系的。而且像这样的社会,活着也没有什么快乐,脱去倒也干净,只是我的父母一定要伤心的。想到这里,心头一颤,忽然觉得帘子微微的动了一动,走进一个人来。

  他愈走愈近,只是眉目须发,都看不清楚,好像一团白雾,屯在屋子当中。那时我倒一点也不觉得骇怕,很从容的自己想道,“我要死了,难道还伯什么鬼怪,我们一块儿走罢。”

  话虽这样说,再也不能合上眼,只凝视着他。他也依旧站着不动。过了半天,忽然我的心弦颤动起来,发出清澈的声音,划破沉寂的空气,问道:“你是谁?”他说,“我是你的债主。”

  这时我静静的躺着,身子都不动,我的心却朗朗的和他说话。

  我说,“我并没有该谁的债,也更没有该你这素不相识的人的债,我要走了,你不必再来搅我。”他说,“为的是你要走,才来会一会你,你该了我的债,你不能随随便便的走呵。”

  他说这话的时候,声音很严重,如同命令一般。

  我急着说,“你到底是谁?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该你的债,可否请我的父母替我还了,我年纪还小,经济不能独立呵。”

  他笑说,“我名叫社会。从你一出世,就零零碎碎的该了我不少的债,你父母却万万不能替你还,因为他们也自有他们应还我的债,而且你所应还的也不尽是金钱呵。”我说,“我应还的是什么?你说明白了,我便要还你。”

  他说,“你在精神和物质方面的必需和要求,随时随地,没有不由我供给的,你想你所应还的债多不多,难道可以随便走么?”

  我便冷笑说,“我从你那里所得的,只有苦痛,忧患罪恶,我天赋的理性,都被你磨灭得小如泥沙,难道还要感你的情么?假如你能将一切你所给我的原物要回,我倒喜欢呢。我不多时要走了,你挽留我也无益呵。”

  他似乎沉下脸来说,“你现在先静一静你的脑筋,不要本着兴奋的感情,随口乱说。你自己再想一想,难道你从我这里所得的,尽是忧患苦痛罪恶么?”

  我这时忽然有点气馁,觉得他须眉奕奕,凛若天神,一时也不敢答应。

  他又说,“你稍微的加一点思索,便可知道我所付与你的,都是答应你的要求,虽不能说都能使你满意,却可以促你的进步。假使我从来不给你快乐,你如何知道苦痛;从来不给你善美,你如何知道罪恶。这便是我造就、勉励你的苦心了。

  谁知你全不想到这个,把从我这里所取去的,全不认帐。岂不是一个忘恩负义的青年,半点的价值都没有么?”

  我一面听着,毛骨悚然,置身无地,不禁流泪说,“我已经明白了我的过错,也知道了你的恩典,求你再告诉我怎样的还你的债。”

  他的颜色渐渐的和悦了,说,“你知道了便好,现在积极做去,还不晚呢。如今有许多的青年,都是不但白受了恩典,还要说我不应当拿这恩典去使他感苦痛;不说他自己的卑怯,反要怪我恶虐,任意将他该我的重债,一笔勾销,决然自去。就像你方才想脱离了我,你个人倒自由干净,却不知你既该了我的债,便是我的奴仆,应当替我服务。我若不来告诫你,恐怕你至终不知道你的过错,因此我便应念而至……”

  我挣扎着要想坐起来,却没有气力,只伏枕哭道,“谢谢你,从今以后,我立誓不做一个忘恩负义的青年。”

  忽然铮的一声,心弦不响了,白雾也消灭了,心里渐渐的苏醒过来。

  母亲摇我说,“醒来!醒来!不要哭,我在这里呢。”我睁开眼,拉着母亲的手,自己觉得心跳得很微,脸上泪和汗流在一处,定了一定神,便扶着坐起来。母亲看着我,满脸堆笑说,“你似乎好了许多,也有精神了,你刚才做了恶梦么?”

  我慢慢的对母亲说我的梦境。

  一天——两天之后,我便大好了。

冰心作品:好梦

  自从太平洋舟中,银花世界之夜以后,再不曾见有团圆的月。

  中秋之夕,停舟在慰冰湖上,自黄昏直至夜深,只见黑云屯积了来,湖面显得黯沉沉的。

  又是三十天了,秋雨连绵,十四十五两夜,都从雨声中度过,我已拚将明月忘了!

  今夜晚餐后,她竟来看我,竟然谈到慰冰风景,竟然推窗--窗外树林和草地,如同罩上一层严霜一般。"月儿出来了!"我们喜出意外的,匆匆披上外衣,到湖旁去。

  曲曲折折的离开了径道,从露湿的秋草上踏过,轻软无声。斜坡上再下去,湖水已近接足下。她的外衣铺着,我的外衣盖着,我们无言的坐了下去,微微的觉得秋凉。

  月儿并不十分清明。四围朦胧之中,山更青了,水更白了。湖波淡淡的如同叠锦。对岸远处一两星灯人闪烁着。湖心隐隐的听见笑语。一只小舟,载着两个人儿,自淡雾中,徐徐泛入林影深处。

  回头看她,她也正看着我,月光之下,点漆的双睛,乌云般的头发,脸上堆着东方人柔静的笑。如何的可怜呵!我们只能用着西方人的言语,彼此谈着。

  她说着十年前,怎样的每天在朝露还零的时候,抱着一大堆花儿从野地上回家里去。--又怎样的赤着脚儿,一大群孩子拉着手,在草地上,和着最柔媚的琴声跳舞。到了酣畅处,自己觉得是个羽衣仙子。--又怎样的喜欢作活计。夏日晚风之中,在廊下拈着针儿,心里想着刚看过的书中的言语……这些满含着诗意的话,沁入心脾,只有微笑。

  渐渐的深谈了:谈到西方女孩子的活泼,和东方女孩子的温柔;谈到哲学,谈到朋友,引起了很长的讨论,"淡交如水",是我们不约而同的收束。结果圆满,兴味愈深,更爽畅的谈到将来的世界,渐渐侵入现在的国际问题。我看着她,忽然没有了勇气。她也不住的弄着衣缘,言语很吞吐。--然而我们竟将许多伤心旧事,半明半晦的说过。"最缺憾的是一时的国际问题的私意!理想的和爱的天国,离我们竟还遥远,然而建立这天国的责任,正在我们……"她低头说着,我轻轻地接了下去,"正在我们最能相互了解的女孩儿身上。"

  自此便无声响。刚才的思想太沉重了,这云淡风轻的景物,似乎不能负载。我们都想挣脱出来,却一时再不知说什么好。数十年相关的历史,几万万人相对的感情,今夜竟都推在我们两个身上--惆怅到不可言说!

  百步外一片灯光里,欢乐的歌声悠然而起,穿林渡水而来--我们都如梦醒,"是西方人欢愉活泼的精神呵!"她含笑的说着,我长吁了一口气!

  思想又扩大了,经过了第二度的沉默--只听得湖水微微激荡,风过处橡叶坠地的声音。我不能再说什么话,也不肯再说什么话--她忽然温柔的抚着我的臂说:"最乐的时间,就是和最知心的朋友,同在最美的环境之中,却是彼此静默着没有一句话说!"

  月儿愈高,风儿愈凉。衣裳已受了露湿,我们都觉得支持不住。--很疲缓的站起,转过湖岸,上了层阶,迎面灿然的立着一座灯火楼台。她邀我到她楼上层里去,捧过纪念本子来,要我留字。题过姓名,在"快乐思想"的标目之下,我略一沉吟,便提起笔写下去,是:"月光的底下,湖的旁边,和你一同坐着!"

  独自归来的路上,瘦影在地。--过去的一百二十分钟,憧憬在我的心中,如同做了一场好梦。

冰心散文欣赏:除夕的梦

  我和一个活泼勇敢的女儿,在梦中建立了一个未来的世界,但是那世界破坏了,我们也因此自杀。

  仿仿佛佛的从我和她的手里,造成了一个未来的黄金世界,这世界我没有想到能造成,也万不敢想她会造成,然而仿仿佛佛的竟从我和她的手里,造成了未来的黄金世界!心灵里喜乐的华灯,刚刚点着,光明中充满了超妙─—庄严。

  一阵罡风吹了来,一切境象都消灭了,人声近了,似乎无路可走,无家可归。

  我站在许多无同情的人类中间,看着他们说:“是的,这世界是我们造成的,我们是决不走的,我们自杀了,可好?”他们只冷笑着站在四围,我的同伴呢,她低着头坐在那里,我不知道她也有自杀的决心没有。

  一杯毒水在手里了,我走过去拊着她的肩说:“你看─—你呢?”她笑着点一点头,“柏拉图呵!我跟随你。”我抬起头来,一饮而尽,─—胸口微微的有一点热。

  她忽然也站起来了,看着我,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一个弓儿……可怜呵!那箭儿好似弹簧一般……她已经─—我的胸口热极了。

  呜咽─—挣扎里,钟摆的声音,渐渐的真了,屋里还是昏暗的,帘外的炉子里,似乎还有微微的火,窗纱边隐隐的露出支撑在夜色里的树枝儿来,─—慢慢的定住了神。

  这都是哪来的事!将来的黄金世界在哪里?创造的精神在哪里?奋斗的手腕在哪里,牺牲的勇气又在哪里

  奋斗的末路就是自杀么

  为何自己自杀不动心,看别人自杀,却要痛哭

  同伴呵!我虽不认识你,我必永不忘记你牺牲的精神!

  人类呵!你们果真没有同情心么?果真要拆毁这已造成的黄金世界么

  这是一九二0年的末一夜,阳光再现的时候,就是一九二一年的开始了。

  梦儿呵!不妨仍在我和她的手里实现!

  同伴呵!我和你,准备着:

  创造─—奋斗─—牺牲!

  一九二一年一月一日早起笔

  (本篇最初发表于1921年6月《燕大季刊》第2卷第1、2期合刊,署名:婉莹。)

冰心优美散文精选:梦的启发

  我从一场好梦中醒来。

  我梦见似乎是一位导游的年轻人,把我带到一处楼上,一边说话一边拉开好几扇日本式的、很轻的糊着纸的门,屋里忽然亮了。楼栏外是一些无际的闪烁荡漾的湖光!那位年轻人说:“这前面是太湖,风景多美。你要是能回到这里来,有多少文章写不了?看你的东西还不是都在这里?”我随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榻榻米上还摊着我的雪白的枕头、薄薄的被子;矮几上还有我的纸笔和一把小小的画尺,当我拿起那一把小尺子的时候,我忽然醒了。

  在开朗喜悦的心情里,我按亮了枕边的小电筒,看我枕边的小马蹄钟,时间是清晨四点十分。我又闭上眼睛,微笑地回想梦中去过的地方:那里有纸门、有榻榻米,像是我在日本的寓所,但那座楼前只有小巷,没有湖光。我在云南呈贡三台山上的默庐,书桌对面是几里以外的昆明湖。我在重庆歌乐山的潜庐,可以看到的是山下十几里外蜿蜒如带的嘉陵江。这个梦是把这几张画面重叠地放映了出来,给我布置了一个面对太湖,可以写文章的地方!

  梦里的近在楼前的太湖,是我白天偶然注意到的墙上月历的一幅画面,而那把小尺子,是我昨天在一张书桌上的笔筒中抽出来的,不知道让哪个小孩子弄折了。这张书桌本来是我老伴的,如今是我女儿的了,因为现在她住进了这间屋子。

  老伴被挤到我住的九平方米的小屋子来,和我合用一张书桌。我们像小学生一样,并排坐着,一男一女,一人一个抽屉。我看书时他也看书,我写字时他也写字,我们总是互相干扰。我现在出不去了,只有盼望他出去开个会什么的,好让我有个独在的时间……是否在我的下意识里,曾希望眼前突兀着一张面湖的自己的书桌呢?真也难说!

  据说一个人年纪大了,总是在回忆中过日子,想的、说的、写的,甚至做的梦也都是过去的事。我愿意往另一个极端想,就是一个人在小的时候,总在是想望中过日子,想的、说的、写的,甚至于做的梦也都是未来的事。理想原也是一个梦,一个青少年应该有自己的梦想。梦想自己和国家和人类的未来,把自己认为是美好的许多光景,重叠地构成一幅最新最美的画图,然后用你和你的小伙伴们一辈子的努力,来把它实现、完成。那么,这种开朗喜悦的心情,也不会小于我做的这一个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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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心散文:梦

  她回想起童年的生涯,真是如同一梦罢了!穿着黑色带金线的军服,佩着一柄短短的军刀,骑在很高大的白马上,在海岸边缓辔徐行的时候,心里只充满了壮美的快感,几曾想到现在的自己,是这般的静寂,只拿着一枝笔儿,写她幻想中的情绪呢

  她男装到了十岁,十岁以前,她父亲常常带她去参与那军人娱乐的宴会。朋友们一见都夸奖说,“好英武的一个小军人!今年几岁了?”父亲先一面答应着,临走时才微笑说,“他是我的儿子,但也是我的女儿。”

  她会打走队的鼓,会吹召集的喇叭。知道毛瑟枪里的机关。也会将很大的炮弹,旋进炮腔里。五六年父亲身畔无意中的训练,真将她做成很矫健的小军人了。

  别的方面呢?平常女孩子所喜好的事,她却一点都不爱。这也难怪她,她的四围并没有别的女伴,偶然看见山下经过的几个村里的小姑娘,穿着大红大绿的衣裳,裹着很小的脚。匆匆一面里,她无从知道她们平居的生活。而且她也不把这些印象,放在心上。一把刀,一匹马,便堪过尽一生了!女孩子的事,是何等的琐碎烦腻呵!当探海的电灯射在浩浩无边的大海上,发出一片一片的寒光,灯影下,旗影下,两排儿沉豪英毅的军官,在剑佩锵锵的声里,整齐严肃的一同举起杯来,祝中国万岁的时候,这光景,是怎样的使人涌出慷慨的快乐眼泪呢

  她这梦也应当到了醒觉的时候了!人生就是一梦么

  十岁回到故乡去,换上了女孩子的衣服,在姊妹群中,学到了女儿情性:五色的丝线,是能做成好看的活计的;香的,美丽的花,是要插在头上的;镜子是妆束完时要照一照的;在众人中间坐着,是要说些很细腻很温柔的话的;眼泪是时常要落下来的。女孩子是总有点脾气,带点娇贵的样子的。

  这也是很新颖,很能造就她的环境——但她父亲送给她的一把佩刀,还长日挂在窗前。拔出鞘来,寒光射眼,她每每呆住了。白马呵,海岸呵,荷枪的军人呵……模糊中有无穷的怅惘。姊妹们在窗外唤她,她也不出去了。站了半天,只掉下几点无聊的眼泪。

  她后悔么?也许是,但有谁知道呢!军人的生活,是怎样的造就了她的性情呵!黄昏时营幕里吹出来的笳声,不更是抑扬凄婉么?世界上软款温柔的境地,难道只有女孩儿可以占有么?海上的月夜,星夜,眺台独立倚枪翘首的时候:沉沉的天幕下,人静了,海也浓睡了,——“海天以外的家!”这时的情怀,是诗人的还是军人的呢?是两缕悲壮的丝交纠之点呵!

  除了几点无聊的英雄泪,还有甚么?她安于自己的境地了!生命如果是圈儿般的循环,或者便从“将来”,又走向“过去”的道上去,但这也是无聊呵!

  十年深刻的印象,遗留于她现在的生活中的,只是矫强的性质了─—她依旧是喜欢看那整齐的步伐,听那悲壮的军笳。但与其说她是喜欢看,喜欢听,不如说她是怕看,怕听罢。

  横刀跃马,和执笔沉思的她,原都是一个人,然而时代将这些事隔开了……

  童年!只是一个深刻的梦么

  一九二一年十月一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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