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著名散文作品
冰心散文
《冰心散文选》对爱之母题进行着最执著、最深入的审美巡礼和精神建构,是中国百部经典著作之一,20世纪中国十部散文经典之一。
内容提要
这本书汇集了冰心的多部散文,精选了作者的著作:闲情、往事(一)——生命历史中的几页图画、到青龙桥去、往事(二)、寄小读者、《寄小读者》四版自序、通讯一、通讯二、通讯三、通讯四、通讯五、通讯六、通讯七等。
中国百部经典著作之一,20世纪中国十部散文经典之一,中国近代经典散文。
冰心,是一颗巨星,在中国文坛和读者心头已经亮了七十多年,这位最富有诗情的散文大家,其艺术成就曾得到许多作家的赞扬和肯定。清新婉丽,以情感人,是冰心散文的独特风格。她善于撷取生活中的片断,编织在自己的情感之中,凭着敏锐的观察和细密的情思,将情与景融合在一起,寓情于景,情景交融,给人以崇高真挚的审美感受。
冰心,作为历史的见证人,将近一个世纪,在这张人生的风雨表上,留下的生活脚印并不在一条直线上,且有深有浅。她是正直的,是一位真正的爱国主义者!她那支多彩之笔,记下了她的成长,她的观察,她的感受,她的爱憎,她的忧患……
冰心,我们的诗人、小说家、散文家、翻译家,我们中国新文学的第一代开拓者,在她七十多年的文学创作中,真诚地展现了自己的时代。她那光彩夺目的作品,是给祖国人民的最大奉献,是留给人类的宝贵精神遗产。
作者简介
冰心(1900年10月5日—1999年2月28日)享年99岁,籍贯福建福州长乐横岭村人,原名为谢婉莹,笔名为冰心。取“一片冰心在玉壶”为意。被称为“世纪老人”。现代著名诗人、作家、翻译家、儿童文学家。曾任中国民主促进会中央名誉主席,中国文联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名誉主席、顾问,中国翻译工作者协会名誉理事等职。
作品评论
冰心女士散文的清丽、文字的典雅、思想的纯洁,在中国可算是独一无二的作家了;记得雪莱的《咏云雀》的诗里,仿佛曾说过云雀是初生的欢喜的化身,是光天化日之下的星辰,是同月光一样来把歌声散溢于宇宙之中的使者,是虹霓的雨滴要自愧不如的妙音的乐师……这一首千古的杰作,我现在记也记不清了,总而言之,把一首诗全部拿来,以诗人赞美云雀的清词妙句,一字不易地用在冰心女士的散文批评之上,我想是最适当也没有的事情。
——著名作家沈从文
单从文体变迁上讲,冰心女士的散文仿佛是鸭儿梨的样子,流丽轻脆,在白话的基本上加入古文方言欧化种种成分,使引车卖浆之徒的话进而成为一种富有表现力的文章,是很大的一个贡献。
——著名作家周作人
冰心的现代文和散文
《玫瑰的荫下》
衣裳上,
书页上,
都闪烁着
叶底细碎的朝阳。
我折下一朵来,
等着——等着,
浓红的花瓣,
正好衬她雪白的衣裳。
冰凉的石阶上,
坐着——坐着,
等她不来,
只闻见手里
玫瑰的幽香!
《第二颗人造卫星》
又一颗红色信号飞上天空,
千万个科学家们欢声雷动!
我们排齐了精壮整齐的队伍,
向着最伟大崇高的目的进军。
帝国主义者不必心惊胆战,
我们才不要低头来看
眼底的一小撮灰尘!
除非你们胆敢在地球上的
任一个角落发动战争,
那我们就要随手回击毫不留情!
我们不像你们驱使一班
传教士,买卖人,
紧跟在雇佣的探险家背后,
来麻痹剥削别洲别国的人民;
我们也不要军舰,飞机,
我们七十个人,还要把
船儿不停地航行到底!
“冲过秋冬的雾,
迎着五月的风,
我们还要把航程,
缩短它几点钟!
“帝国主义者不要做梦!
罪恶的掠夺必定告终,
埃及人民站起来了,
不让海盗们仍旧称雄。
“和我们一起站在‘桥’上的,
还有世界上千千万万的人民,
我们有磐石般坚固的信念,
最后的胜利一定属于我们!”
《梳妆台做成的书桌》
去年的十一月八日,我们参观了莫斯科郊外的哥尔克村。这里有一座花园,本来是一个莫斯科“卫戍司令”的别墅,十月革命后收归国有,一九二三年五月起,成了伟大的十月革命的领导者——列宁休养的地方。这位巨人,在第二年的一月,在这所别墅里,停止了他心脏的最后跳动。
这所别墅,在当时,是相当豪华的,有暖气设备,有电灯、电话、园院里有参天的古木。我们在巡礼的时候,感到在房子里、草地上和树林中,无处不充满了列宁的手泽和足迹。列宁在这别墅里,说是休养,但是他还是不断地写作,不断地阅读,不断地规划,不断地思索,他用长途电话和书信,和苏联全境和全世界保持着不断的联系。他在不停的写作中,还常常起来,用望远镜从窗户里外望在田野上劳动的农民;在宽大的客厅中,给周围的农村孩子开过枞树节的盛会;在他的书案上还摆着有在他逝世前两天所阅读的,美国作家杰克·伦敦所写的诗《对于生命的爱》。这是一个具有多健旺的生命力,多活泼的心灵的巨人呵。
在这所别墅里,最使我永志不忘的,还不是大楼本身,而是大楼前面东边的小房子,这本来是将军的奴仆侍从们所居住的一套小房间。列宁在冬天就迁到这里来住,因为房子小,省煤,他就在那仄小阴暗的卧室里,拿衣橱做成书架,拿梳妆台做成书桌,在这上面写出许多有关国家和天下大计的不朽的著作。
这张很小的梳妆台,在镜子两旁,还有两个凸出的抽屉,桌面上几乎没有容臂的地方!我看了伟大的列宁在冬天的写作环境,使我心里发出无限的惭愧。我们要写点东西,首先要强调客观条件,我们要窗明几净,四肢温暖,心情舒畅……而我们所写出来的……不说了吧,真寒伧死人!
列宁死后,他的夫人说:“列宁的心脏里有着对世界人民的热爱。”这句话描绘出了列宁的一生!只有心里充满了对世界人民热爱的人,才能忘我,才能在任何环境里欣然命笔,不断地挥写出他为世界人民的未来所计划的一切。
在十月社会主义革命四十二周年纪念的前夕,这张亲炙过十月革命的领导者的手泽的梳妆台,又光芒四射地涌现在我的眼前,我因写此来鞭策自己,并以纪念这位被世界人民所热爱的巨人——列宁。
散文美文欣赏—冰心
【1】《像真理一样朴素的湖》 因为我喜欢水,我爱看一切的江河湖海。我这一辈子,在国内国外,看见过许许多多美丽的、值得记忆的湖:有的是山遮月映,加上湖边楼台的灯火,明媚得像仙境;有的是远岛青青,惊涛拍岸,壮阔得像大海;有的是雪山回抱,湖水在凝冷的云气之下,深沉得像一片紫晶;有的是丛林掩映,繁花夹岸,湖水显得比青天还蓝,比碧玉还翠这些湖都可以用笔画它,用诗的
,或
的诗去描写它。
独有在去年十一月十一日的黄昏,我在苏联的列宁格勒城西北三十多里,所看到的拉兹列夫湖,是难以形容的!这个湖,既不深,也不大,它是一对泛滥潴水的姊妹泽沼拉兹列夫,俄文是泛滥的意思我去的那天,是冬天阴雾的黄昏,既没有晚霞落照,也没有月光星光,湖水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周围长着很高的芦苇,深深的薄雾之中,看不到边际。但是它给我的印象我说印象是不对的,因为不能说我在欣赏它,乃是它自己,这个世界上最美丽、最伟大、最朴素、像真理一样朴素的湖,把我包围在它里面去了。
自从看见过它,我再也忘不掉它。它不是供人欣赏游玩的湖,它是受着世界上千千万万人民参谒瞻仰的湖,因为它在一九一七年八月以后,阿芙乐尔船上一声炮响不久以前,曾经亲炙过一个最伟大、最朴素、像真理一样朴素的人列宁!湖边树林里,曾是这位伟大的人的绿色的办公室。这个办公室的仰顶是蔚蓝的青天,地板是松软的沙土和厚厚的落叶。办公室的桌子和椅子是一高一矮的两座树根,就在这个最伟大最朴素的办公室里,列宁写出天才的著作:《国家与革命》,和其他经典文件。离开这书桌不远,两根树杈支着一根横木,上面吊着一把铁壶。这把铁壶,我再也忘不了,因为它和北京常用的铁壶一模一样,是在户户人家的炉上都能看到的、黑色的、最平凡最朴素的水壶。就在这铁壶的下面,列宁架起枯枝,点上火,然后再回到办公桌上去,执笔凝思,一面静待着壶水的沸声。树林的后面,一个用厚厚的草搭成的、仅容一人躺卧的尖顶草棚,就是这位割草工人伊凡洛夫(列宁的化名)夜里容身之地。他日中写作,清晨和黄昏,就在湖边散步。他不但在这最寂静、最平凡、最朴素的湖边,会见了他最亲密的战友,计划着怎样掀起这个石破天惊的十月红色风暴,他也在这个长满了芦苇,人迹罕到的湖边,独自欣赏着晚霞和新月。
这是一个多么幸福的湖,和伟大的列宁多么相称的一个最朴素的湖!
我在苏联前后两个多月访问期间,在我所看过的地方,所接触的人物,以及所读所听的一切的背后,都站着一位巨人;宽大而凸出的前额,宽阔的肩膀,智慧的眼睛,仁慈的嘴他和平凡的普通人民一样,也最得他们的敬爱。他不做作,不矜持,他没有一点癖好。他没有工夫想到自己。他居住的地方,无论是在斯莫尔尼宫、克里姆林宫、哥尔克的将军别墅他的卧室、餐室、办公室,都是那么仄小,那么朴素。他在最平凡的卧室梳妆台上也能写作,在小小的藤椅上也能久坐办公,在他书桌对面,他给来访的客人准备的却是很舒适的沙发椅子一切的一切,都使我们深刻地体会到:一个能最好的为人民服务的人,总是最能忘掉自己的人。伟大的列宁就是那样完全地、出乎自然地、时时刻刻无微不至地想到俄罗斯以及世界上千千万万受压迫受剥削的劳动人民。他日日夜夜用最缜密的思考,替他们计划着最幸福的将来。我常常在想,在他那宽大而凸出的前额里,不知道也想过他自己没有
【2】《梦的启发》 我从一场好梦中醒来。
我梦见似乎是一位导游的年轻人,把我带到一处楼上,一边说话一边拉开好几扇日本式的、很轻的糊着纸的门,屋里忽然亮了。楼栏外是一些无际的闪烁荡漾的湖光!那位年轻人说:这前面是太湖,风景多美。你要是能回到这里来,有多少文章写不了?看你的东西还不是都在这里?我随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榻榻米上还摊着我的雪白的枕头、薄薄的被子;矮几上还有我的纸笔和一把小小的画尺,当我拿起那一把小尺子的时候,我忽然醒了。
在开朗喜悦的心情里,我按亮了枕边的小电筒,看我枕边的小马蹄钟,时间是清晨四点十分。我又闭上眼睛,微笑地回想梦中去过的地方:那里有纸门、有榻榻米,像是我在日本的寓所,但那座楼前只有小巷,没有湖光。我在云南呈贡三台山上的默庐,书桌对面是几里以外的昆明湖。我在重庆歌乐山的潜庐,可以看到的是山下十几里外蜿蜒如带的嘉陵江。这个梦是把这几张画面重叠地放映了出来,给我布置了一个面对太湖,可以写文章的地方!
梦里的近在楼前的太湖,是我白天偶然注意到的墙上月历的一幅画面,而那把小尺子,是我昨天在一张书桌上的笔筒中抽出来的,不知道让哪个小孩子弄折了。这张书桌本来是我老伴的,如今是我女儿的了,因为现在她住进了这间屋子。
老伴被挤到我住的九平方米的小屋子来,和我合用一张书桌。我们像小学生一样,并排坐着,一男一女,一人一个抽屉。我看书时他也看书,我写字时他也写字,我们总是互相干扰。我现在出不去了,只有盼望他出去开个会什么的,好让我有个独在的时间是否在我的下意识里,曾希望眼前突兀着一张面湖的自己的书桌呢?真也难说!
据说一个人年纪大了,总是在回忆中过日子,想的、说的、写的,甚至做的梦也都是过去的事。我愿意往另一个极端想,就是一个人在小的时候,总在是想望中过日子,想的、说的、写的,甚至于做的梦也都是未来的事。理想原也是一个梦,一个青少年应该有自己的梦想。梦想自己和国家和人类的未来,把自己认为是美好的许多光景,重叠地构成一幅最新最美的画图,然后用你和你的小伙伴们一辈子的努力,来把它实现、完成。那么,这种开朗喜悦的心情,也不会小于我做的这一个好梦!
【3】《疯人笔记》 其实我早就想下笔了:无奈我总不能写,我一写起来,就没个完结,恐怕太倦乏。而且这里面的事,说出来你们也不了解,这原是极糊涂极高深的话但是有些聪明人劝我说:
你这么一个深思的人,若不把这些积压思想的事,尽情发泄出来,恐怕你要成为一个他们的末一句话,至终没有说出。我不知道他们是称赞我,还是戏弄我。但这都不关紧要;我就开始叙一件极隐秘极清楚的事情了。
太阳怎样的爱门外的那棵小树,母亲也是怎样的爱我母亲?这两个字,好像不是这样说法,只是一团乱丝似的。这乱丝从太初就纠住了我的心;稍微一牵动的时候,我的心就痛了,我的眼睛就酸了,但我的灵魂那时候却是甜的。
这乱丝,世上没有人解得开,上帝也解不开其实上帝也是一团乱丝,母亲也解不开。
母亲也就是乱丝常常说我聪明,但有时又说不要太聪明了,若是太聪明了,眼睛上就要长出翅儿来,飞出天外去了。只剩下身体在地上,乌鸦就来吃了去但我想那不算什么,世上的聪明人不止我一个。他和他,还有他;他们都是聪明人,没有事会说出事来。一夜的浓睡之后,第二天起来,却做了许多诗,说他们半夜里没有睡。看见人来了,就抱出许多书来,假装看着;人去了,却来要我替他们补鞋。
他们的眼睛上,却还没有长出翅儿,乌鸦也不来吃他。这也是和富士山和直布罗陀海峡一样,真可笑!
但无论如何,我不要多看着他们。要多看他们时,便变成他们的灵魂了。我刚才不是提到那门外的小树么?就是这棵小树,它很倾向对面屋上的一个石像。看来看去的,一夜发热到了二百零百度,就也变成石像了。这话说起谁也不信,但千万年以后的人,都来摄了他的影儿去,这却是我亲眼看见的。
我的屋子虽然又矮又小,但是一开起门来,就看见街道。
就是天空,也比别人的阔大得多了。这是第一件事使我落泪的!世人的鞋,怎么这样的容易破呢?使我整天里一根绳子,拉来拉去的。但并不是他们要我补,是我自己唤住经过的人,要替他们补的。我想与其替他们补鞋,不如教给他们怎样的走道。不过如他们都晓得怎样走道,我也没有了拉来拉去的材料了。
世间没有一个人会写出充满了力量的字,若是有,也都成了白的他了。他的字,无论在什么地方出现,我都会认得的。这又是一件使我落泪的事他的字写在书上,连纸页都凹凸出来了,我便是闭着眼,也知道是他写的。他是王子,谁不知道呢?他天然的有一种腼腆含愁的样子。他母亲是印度人,这是我所知道的,无怪乎他是这般的温柔洁白了。世界上只有印度人是温柔的,是洁白的。这也是小树变成石像的另一个原因。当他十个轮子的雪车,驾着十匹白马,跟随着十个白衣的侍者,从我门口经过的时候,街上的尘土,便纷纷的飞进来报告我了!我敢说没有人不敬慕喜欢他,但他却是这般的不爱理人,也许是他的印度的母亲教给他的。无论如何,他总和乱丝有些深密的关系,更造成他腼腆含愁的样子了。
他虽然不爱理人,却有时来看望我。是可怜我老无依靠么?是叫我补鞋么?然而他是永远赤着脚的,他本是永远坐在车上,不肯和世人的道路接触的他来时,我很自然。我喜欢他么?不过这喜欢和不喜欢的界限,在我心里,极其模糊。容我再仔细回想看有了,这原如同富士山和直布罗陀海峡一般,都是不容易明晓的事。总而言之,他是因为我的眼睛要长出翅儿了,他恐怕乌鸦吃了我,血水滴到他的赤脚上,他防备着就是了。
黑的他更如同狗一般也许就是乌鸦倒也有些人喜欢他。他却是走在道上,鞋更是非常的破烂。我不能再替他补了,这一根绳子,尽着拉来拉去的,有些烦腻了。
天如不开朗,就是有人很忧愁,要死了。这光景瞒不了我,乱丝曾告诉过我。这也是小树变成石像的另一原因。
果然黑的他来了,他说话有些吞吐他的眼睛永久不会长出翅儿来,我实在看不起他他说白的他有些和他好的意思,要请他替他作王子了。并且说白的他为他的缘故,下地来走了。他说这话时,带些难过的样子,却又喜欢。我战栗起来,绳子都落到地上了。我的唇儿不能说话,我的心却求上帝赦免他。他的死期要临到了,上帝呵,乱丝呵!赦免他的明白罢!倘若他再这样的明白,不是我说白的他车上的鸾铃响了,黑的他为何又跑了?世界上乱得很,我要哭了;眼泪是乱丝拉出来的,乱丝是纠在世界上的,可笑!天又黑了。
冰心散文欣赏
1、冰神
白茫茫的地上,自己放着风筝,一丝风意都没有─[yang]起来了,愈飞愈紧,却依旧是无风。抬头望,前面矗立着一座玲珑照耀的冰山;峰尖上庄严地站着一位女神,眉目看不分明,衣裳看不分明,只一只手举着风筝,一只手指着天上─
天上是繁星错落如珠网─
一转身忽惊,西山月落凉阶上,照着树儿,射着草儿。
这莫是她顶上的圆光,化作清辉千缕
是真?是梦?我只深深地记着:
是冰山,是女神,是指着天上─
九二一年八月二十日追记。
我+基督=
五月十八号上午,富柯慕慈太太到我们学校来演讲,她站在台上,举着一张纸,上面写着西门十基督=彼得自己十基督=?我看见了之后,脑中忽然起了无数的感想。她的演讲,我几乎听不见了。以西门的勇敢,渗在基督的爱里,便化合成了彼得,成了基督教的柱石。我要是渗在基督的爱里,又可得怎样的效果呢
春天来了,花儿都开了,叶儿都舒展了,浅绿深红,争妍斗艳的,各自发扬他的鲜明。─然而假若世界上没有光明来照耀他,反映到世人的眼里;任他怎样的鲜明,也看不出了,和枯花败叶,也没有分别了。世界上有了光明了,玫瑰和蒲公英,一同受了光的照耀,反映到世人眼里;然而他们所贡献的颜色,是迥然不同的。慰悦感情的程度,也是有深浅的。因为玫瑰自有他特具的丰神,和草地上的蒲公英自是云泥悬隔呵。
基督说:我是世界的光。又说:你们当趁着有光,信从这光,使你们成为光明之子。使徒约翰说,那是真光,照亮凡生在世上的人。世人也各有他特具的才能,发挥了出来,也是花卉般争妍斗艳,然而假如他的天才,不笼盖在基督的真光之下,然后再反映出来;结果只是枯寂,黯淡,不精神,无生意。也和走肉行尸没有分别。光是普照大千世界的,只在乎谁肯跟从他,谁愿做光明之子。
公英也愿意做玫瑰,然而他却不能就是玫瑰。─何曾是光明有偏向呢?只是玫瑰自己有他特具的丰神,因此笼盖在光明底下的时候,他所贡献的,是别的花卉所不能贡献的。谁愿笼盖在真光之下?谁愿渗在基督的爱里?谁愿藉着光明的反映,发扬他特具的天才,贡献人类以伟大的效果?请铭刻这个方程在你的脑中,时时要推求这方程的答案,就是。
我十基督=
2、好梦为《晨报》周年几年作
自从太平洋舟中,银花世界之夜以后,再不曾见有团圆的月。
中秋之夕,停舟在慰冰湖上,自黄昏直至夜深,只见黑云屯积了来,湖面显得黯沉沉的。
又是三十天了,秋雨连绵,十四十五两夜,都从雨声中度过,我已拚将明月忘了!
今夜晚餐后,她竟来看我,竟然谈到慰冰风景,竟然推窗─窗外树林和草地,如同罩上一层严霜一般。月儿出来了!我们喜出意外的,匆匆披上外衣,到湖旁去。
曲曲折折的离开了径道,从露湿的秋草上踏过,轻软无声。
斜坡上再下去,湖水已近接足下。她的外衣铺着,我的外衣盖着,我们无言的坐了下去,微微的觉得秋凉。
月儿并不十分清明。四围朦胧之中,山更青了,水更白了。湖波淡淡的如同叠锦。对岸远处一两星灯人闪烁着。湖心隐隐的听见笑语。一只小舟,载着两个人儿,自淡雾中,徐徐泛入林影深处。
回头看她,她也正看着我,月光之下,点漆的双睛,乌云般的头发,脸上堆着东方人柔静的笑。如何的可怜呵!我们只能用着西方人的言语,彼此谈着。
她说着十年前,怎样的每天在朝露还零的时候,抱着一大堆花儿从野地上回家里去。─又怎样的赤着脚儿,一大群孩子拉着手,在草地上,和着最柔媚的琴声跳舞。到了酣畅处,自己觉得是个羽衣仙子。─一又怎样的喜欢作活计。夏日晚风之中,在廊下拈着针儿,心里想着刚看过的书中的言语这些满含着诗意的话,沁入心脾,只有微笑。
渐渐的深谈了:谈到西方女孩子的活泼,和东方女孩子的温柔;谈到哲学,谈到朋友,引起了很长的讨论,淡交如水,是我们不约而同的收束。结果圆满,兴味愈深,更爽畅的谈到将来的世界,渐渐侵入现在的国际问题。我看着她,忽然没有了勇气。她也不住的弄着衣缘,言语很吞吐。─一然而我们竟将许多伤心旧事,半明半晦的说过。最缺憾的是一时的国际问题的私意!理想的和爱的天国,离我们竟还遥远,然而建立这天国的责任,正在我们她低头说着,我轻轻地接了下去,正在我们最能相互了解的女孩儿身上。
自此便无声响。刚才的思想太沉重了,这云淡风轻的景物,似乎不能负载。我们都想挣脱出来,却一时再不知说什么好。
数十年相关的历史,几万万人相对的感情,今夜竟都推在我们两个身上─惆怅到不可言说!
百步外一片灯光里,欢乐的歌声悠然而起,穿林度水而来─我们都如梦醒,是西方人欢愉活泼的精神呵!她含笑的说着,我长吁了一口气!
思想又扩大了,经过了第二度的沉默─只听得湖水微微激荡,风过处橡叶坠地的声音。我不能再说什么话,也不肯再说什么话─一她忽然温柔的抚着我的臂说:最乐的时间,就是和最知心的朋友,同在最美的环境之中,却是彼此静默着没有一句话说!
月儿愈高,风儿愈凉。衣裳已受了露湿,我们都觉得支持不住。─一很疲缓的站起,转过湖岸,上了层阶,迎面灿然的立着一座灯火楼台。她邀我到她楼上层里去,捧过纪念本子来,要我留字。题过姓名,在快乐思想的标目之下,我略一沉吟,便提起笔写下去,是:月光的底下,湖的旁边,和你一同坐着!
独自归来的路上,瘦影在地。─过去的一百二十分钟,憧憬在我的心中,如同做了一场好梦。
3、疯人笔记
其实我早就想下笔了:无奈我总不能写,我一写起来,就没个完结,恐怕太倦乏。而且这里面的事,说出来你们也不了解,这原是极糊涂极高深的话但是有些聪明人劝我说:
你这么一个深思的人,若不把这些积压思想的事,尽情发泄出来,恐怕你要成为一个他们的末一句话,至终没有说出。我不知道他们是称赞我,还是戏弄我。但这都不关紧要;我就开始叙一件极隐秘极清楚的事情了。
太阳怎样的爱门外的那棵小树,母亲也是怎样的爱我母亲?这两个字,好像不是这样说法,只是一团乱丝似的。这乱丝从太初就纠住了我的心;稍微一牵动的时候,我的心就痛了,我的眼睛就酸了,但我的灵魂那时候却是甜的。
这乱丝,世上没有人解得开,上帝也解不开其实上帝也是一团乱丝,母亲也解不开。
母亲也就是乱丝常常说我聪明,但有时又说不要太聪明了,若是太聪明了,眼睛上就要长出翅儿来,飞出天外去了。只剩下身体在地上,乌鸦就来吃了去但我想那不算什么,世上的聪明人不止我一个。他和他,还有他;他们都是聪明人,没有事会说出事来。一夜的浓睡之后,第二天起来,却做了许多诗,说他们半夜里没有睡。看见人来了,就抱出许多书来,假装看着;人去了,却来要我替他们补鞋。
他们的眼睛上,却还没有长出翅儿,乌鸦也不来吃他。这也是和富士山和直布罗陀海峡一样,真可笑!
但无论如何,我不要多看着他们。要多看他们时,便变成他们的灵魂了。我刚才不是提到那门外的小树么?就是这棵小树,它很倾向对面屋上的一个石像。看来看去的,一夜发热到了二百零百度,就也变成石像了。这话说起谁也不信,但千万年以后的人,都来摄了他的影儿去,这却是我亲眼看见的。
我的屋子虽然又矮又小,但是一开起门来,就看见街道。
就是天空,也比别人的阔大得多了。这是第一件事使我落泪的!世人的鞋,怎么这样的容易破呢?使我整天里一根绳子,拉来拉去的。但并不是他们要我补,是我自己唤住经过的人,要替他们补的。我想与其替他们补鞋,不如教给他们怎样的走道。不过如他们都晓得怎样走道,我也没有了拉来拉去的材料了。
世间没有一个人会写出充满了力量的字,若是有,也都成了白的他了。他的字,无论在什么地方出现,我都会认得的。这又是一件使我落泪的事他的字写在书上,连纸页都凹凸出来了,我便是闭着眼,也知道是他写的。他是王子,谁不知道呢?他天然的有一种腼腆含愁的样子。他母亲是印度人,这是我所知道的,无怪乎他是这般的温柔洁白了。世界上只有印度人是温柔的,是洁白的。这也是小树变成石像的另一个原因。当他十个轮子的雪车,驾着十匹白马,跟随着十个白衣的侍者,从我门口经过的时候,街上的尘土,便纷纷的飞进来报告我了!我敢说没有人不敬慕喜欢他,但他却是这般的不爱理人,也许是他的印度的母亲教给他的。无论如何,他总和乱丝有些深密的关系,更造成他腼腆含愁的样子了。
他虽然不爱理人,却有时来看望我。是可怜我老无依靠么?是叫我补鞋么?然而他是永远赤着脚的,他本是永远坐在车上,不肯和世人的道路接触的他来时,我很自然。我喜欢他么?不过这喜欢和不喜欢的界限,在我心里,极其模糊。容我再仔细回想看有了,这原如同富士山和直布罗陀海峡一般,都是不容易明晓的事。总而言之,他是因为我的眼睛要长出翅儿了,他恐怕乌鸦吃了我,血水滴到他的赤脚上,他防备着就是了。
黑的他更如同狗一般也许就是乌鸦倒也有些人喜欢他。他却是走在道上,鞋更是非常的破烂。我不能再替他补了,这一根绳子,尽着拉来拉去的,有些烦腻了。
天如不开朗,就是有人很忧愁,要死了。这光景瞒不了我,乱丝曾告诉过我。这也是小树变成石像的另一原因。
果然黑的他来了,他说话有些吞吐他的眼睛永久不会长出翅儿来,我实在看不起他他说白的他有些和他好的意思,要请他替他作王子了。并且说白的他为他的缘故,下地来走了。他说这话时,带些难过的样子,却又喜欢。我战栗起来,绳子都落到地上了。我的唇儿不能说话,我的心却求上帝赦免他。他的死期要临到了,上帝呵,乱丝呵!赦免他的明白罢!倘若他再这样的明白,不是我说白的他车上的鸾铃响了,黑的他为何又跑了?世界上乱得很,我要哭了;眼泪是乱丝拉出来的,乱丝是纠在世界上的,可笑!天又黑了。
冰心的散文
1、《山中杂感》
溶溶的水月,螭头上只有她和我,树影里对面水边,隐隐的听见水声和 笑语。我们微微的谈着,恐怕惊醒了这浓睡的世界。——万籁无声,月光下 只有深碧的池水,玲珑雪白的衣裳。这也只是无限之生中的一刹那顷!然而 无限之生中,哪里容易得这样的一刹那顷!
夕照里,牛羊下山了,小蚁般缘走在青岩上。绿树丛巅的嫩黄叶子,也 衬在红墙边。——这时节,万有都笼盖在寂寞里,可曾想到北京城里的新闻 纸上,花花绿绿的都载的是什么事
只有早晨的深谷中,可以和自然对语。计划定了,岩石点头,草花欢笑。 造物者呵!我们星驰的前途,路站上,请你再遥遥的安置下几个早晨的深谷!
陡绝的岩上,树根盘结里,只有我俯视一切。——无限的宇宙里,人和 物质的山,水,远村,云树,又如何比得起?然而人的思想可以超越到太空 里去,它们却永远只在地面上。
2、《小桔灯》
这是十几年前的事了。
在一个春节前一天的下午,我到重庆郊外去看一位朋友。她住在那个乡村的乡公所楼上。走上一段阴暗的仄仄的楼梯,进入一间有一张方桌和几张竹凳、墙上装着一架电话的屋子,再进去就是我的朋友的房间,和外间只隔着一幅布帘。她不在家,窗前桌上留着一张条子,说是她临时有事出去,叫我等着她。
我在她桌前坐下,随手拿起一张报纸来看,忽然听见外屋板门吱的一声开了,过了一会儿,又听见有人在挪动那竹凳子。我掀开帘子,看见一个小姑娘,只有八九岁光景,瘦瘦的苍白的脸,冻得发紫的嘴唇,头发非常短,穿一身十分破旧的衣裤,光脚穿一双草鞋,正在登上竹凳想去摘墙上的听话器。看见我似乎吃了一惊,把手缩了回去。我问她:“你要打电话吗?"她一面爬下竹凳,一面点头说:“我要XX医院,找胡大夫,我妈妈刚才吐了许多血!"我问:‘你知道XX医院的电话号码吗?"她摇了摇头说:“我正想问电话局……”我赶紧从机旁的电话本子里找到医院的号码,就又问她:“找到了大夫,我请他到谁家去呢?"她说:“你只要说王春林家里病了,她就会来的。”我把电话打通了,她感激地谢了我,回头就走。我拉住她问:“你的家远吗?"她指着窗外说:“就在山窝那棵大黄果树下面,一下子就走到的。”说着就噔、噔、噔地下楼去了。
我又回到里屋去,把报纸前前后后都看完了,又拿起一本《唐诗三百首》来,看了一半,天色越发阴沉了,我的朋友还不回来。我无聊地站了起来,望着窗外浓雾里迷茫的山景,看到那棵黄果树下面的小屋,忽然想去探望那个小姑娘和她生病的妈妈。我下楼在门口买了几个大红橘子,塞在手提袋里,顺着歪斜不平的石板路,走到那小屋的门口。
我轻轻地叩着板门,刚才那个小姑娘出来开了门。抬头看见我,先愣了一下,后来就微笑了,招手叫我进去。这屋子很小很黑,靠墙的板铺上,她的妈妈闭着眼平躺着,大约是睡着了,被头上有斑斑的血痕,她的脸向里倒着,只看见她脸上的乱发和脑后的一个大髻。
门边一个小炭炉,上面放着一个小沙锅,微微地冒着热气。这小姑娘让我坐在炉前的小凳子上,她自己就蹲在我旁边,不住地打量我。我轻轻地问:“大夫来过了吗?”她说:“来过了,给妈妈打了一针……她现在非常好。”她又像安慰我似的说:“你放心,大夫明早还要来的。”我问:“她吃过东西吗?这锅里是什么?”她笑着说:“红薯稀饭——我们的年夜饭。”我想起了我带来的橘子,就拿出来放在床边的小矮桌上。她没有作声,只伸手拿过一个最大的橘子来,用小刀削去上面的一段皮,又用两只手把底下的一大半轻轻地揉捏着。
我低声问:“你家还有什么人?”她说:“现在没有什么人,我爸爸到外面去了……”她没有说下去,只慢慢地从插皮里掏出一瓤一瓤的橘瓣来,放在她妈妈的枕头边。炉火的微光渐渐地暗了下去,外面变黑了。我站起来要走,她拉住我,一面极其敏捷地拿过穿着麻线的大针,把那小橘碗四周相对地穿起来,像一个小筐似的,用一根小竹棍挑着,又从窗台上拿了一段短短的蜡头,放在里面点起来,递给我说:“天黑了,路滑,这盏小橘灯照你上山吧!"我赞赏地接过来,谢了她。她送我到门外,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又像安慰我似的说:“不久,我爸爸一定会回来的。那时我妈妈就会好了。”她用小手在面前画一个圆圈,最后接到我的手上:“我们大家也都好了!”显然地,这“大家”也包括我在内。
我提着这灵巧的小橘灯,慢慢地在黑暗潮湿的山路上走着。这朦胧的橘红的光,实在照不了多远,但是这小姑娘的镇定、勇敢、乐观的精神鼓舞了我,我似乎觉得眼前有无限光明!
我的朋友已经回来了,看见我提着小橘灯,便问我从哪里来。我说:“从……从王春林家来。”她惊异地说:“王春林,那个木匠,你怎么认得他?去年山下医学院里有几个学生,被当作共产党抓走了,以后王春林也失踪了,据说他常替那些学生送信…”
当夜,我就离开了山村,再也没听见那小姑娘和她母亲的消息。
但从那时候起,每逢春节,我就想起那盏小橘灯。
12年过去了,那小姑娘的爸爸一定早回来了。她有妈妈也一定好了吧?因为我们“大家”都“好”了!
冰心散文
《独行的冰心》
清夜独坐的我,晓梦初醒的我,一年三百六十五天之中偶然有一分钟一秒钟感到不能言说的境象和思想的我,与课室里上课的我,和世界周旋的我,是否同为一我,也是一个疑问。
——冰心:《我》
仔细回想一下这个世纪的历史,我们不难发现它留给个人的时间和空间竟少得可怜。更多的情况下,人们被时代驱赶着前行,像赶赴一个个盛大的集会,停不下来,也来不及思量。如我在一篇文章里讲到的:“在20世纪中国,一般人恐怕不必指望去逃避历史强加给他的规定性成长。”我们只听得到群体的口号,而听不到个人的声音。政治空间对心灵空间、公共空间对私人空间的挤迫,几乎成了本世纪的标志性景观。
而冰心,这位身着旧式旗袍的新式女性,自新文学发轫的第一天起,就开始在荒芜的心灵园林里打扫尘垢,锄草施肥了。她试图以智慧的繁星和纯真的春水,焐暖世纪冰冷的胸膛。与名字相反,冰心是温暖的,她没有染上那个时代的女子特有的闺阁式的自怜,而纯然是一尘不染的洁净与正直。她外表的单薄与弱小,更凸显出她精神的伟岸与不凡。
冰心与鲁迅形成了一种“互补关系”。鲁迅代表了新文化中阳刚的一面,冰心则代表阴柔的一面;鲁迅是一柄锋利的社会手术刀,冰心则是慈爱的灵魂布道者。学者李吉力在论说《红楼梦》时曾指出,女人是水性的,男人是泥性的,“这两种特性表明:女人是自然的作为审美向度出现在历史中的,而男人是社会的作为力量的象征从事于历史的创造的。”如果说鲁迅是荒野上的战马,冰心则是河流边的水车,她承继的是中国文化中娴静的部分,依靠的全然是自然的力量,浇灌心灵的沃土;如果说鲁迅是以超人的力量肩起历史的闸门,冰心则是于不动声色中改造世道人心。冰心的存在,丰富了“五四”文化的精神维度,使中国的精神启蒙不是一种简单的线性结构或平面结构,而呈现出迷幻复杂的姿态。
遗憾的是,这样的精神姿态没能赢得足够的发展时间而过早地夭折了。当鲁迅传统生长为一株大树时,冰心却日益成为盆景园里孤独的标本。“文革”中泛滥的兽行不是因为群体信仰的缺失,而是因为个体良心的泯灭。那些闪烁着幼稚的眼光,本应从《寄小读者》中汲取营养的学生娃子,争先恐后用《毛主席语录》抽打作家的脸颊。还会有女孩,在无边的暗夜里为远行的人制作一盏温暖的小桔灯吗
冰心依然被选进课本——当然,是很久以后。我最初便是在课本里结识冰心的。然而,漫长的时间足以将所有美丽的外形浸泡得变形。那些在时间深处长出绿苔的旧日文章,被工匠的巧手镀上新的光芒,于是,冰心笔下的“黑暗潮湿的山路”、“桔红的光”,便神奇地具有了政治隐喻性。严密的政治话语系统可以妙用每一个个体声音——即使你有个体声音,它也会强行为公共所用。
茅盾在《冰心论》中写道:“在所有‘五四’时期的作家中,只有冰心女士最属于她自己。她的作品中,不反映社会,却反映了她自己,她把自己反映得再清楚也没有。在这一点上,我觉得她的散文的价值比小说高,长些的诗篇比《繁星》和《春水》高。”茅盾是典型的政治型作家,他的小说如社会学论文一般谨严缜密。他对文学价值取向与己截然相反的冰心作出这样的评说,绝对非同小可。
《一日的春光》
去年冬末,我给一位远方的朋友写信,曾说:“我要尽量的吞咽今年北平的春天。”
今年北平的春天来的特别的晚,而且在还不知春在哪里的时候,抬头忽见黄尘中绿叶成荫,柳絮乱飞,才晓得在厚厚的尘沙黄幕之后,春还未曾露面,已悄悄的远引了。
天下事都是如此——
去年冬天是特别的冷,也显得特别的长。每天夜里,灯下孤坐,听着扑窗怒号的朔风,小楼震动,觉得身上心里,都没有一丝暖气,一冬来,一切的快乐,活泼,力量,生命,似乎都冻得蜷伏在每一个细胞的深处。我无聊地慰安自己说,“等着罢,冬天来了,春天还能很远么?”
然而这狂风,大雪,冬天的行列,排得意外的长,似乎没有完尽的时候。有一天看见湖上冰软了,我的心顿然欢喜,说,“春天来了!”当天夜里,北风又卷起漫天匝地的黄沙,忿怒的扑着我的窗户,把我心中的春意,又吹得四散。有一天看见柳梢嫩黄了,那天的下午,又不住的下着不成雪的冷雨,黄昏时节,严冬的衣服,又披上了身。有一天看见院里的桃花开了,这天刚刚过午,从东南的天边,顷刻布满了惨暗的黄云,跟着千枝风动,这刚放蕊的春英,又都埋罩在漠漠的黄尘里……
九十天看看过尽——我不信了春天!
几位朋友说,“到大觉寺看杏花去罢。”虽然我的心中,始终未曾得到春的消息,却也跟着大家去了。到了管家岭,扑面的风尘里,几百棵杏树枝头,一望已尽是残花败蕊;转到大工,向阳的山谷之中,还有几株盛开的红杏,然而盛开中气力已尽,不是那满树浓红,花蕊相间的情态了。
我想,“春去了就去了罢!”归途中心里倒也坦然,这坦然中是三分悼惜,七分憎嫌,总之,我不信了春天。
四月三十日的下午,有位朋友约我到挂甲屯吴家花园去看海棠,“且喜天气晴明”——现在回想起来,那天是九十春光中唯一的春天——海棠花又是我所深爱的,就欣然的答应了。
东坡恨海棠无香,我却以为若是香得不妙,宁可无香。我的院里栽了几棵丁香和珍珠梅,夏天还有玉簪,秋天还有菊花,栽后都很后悔。因为这些花香,都使我头痛,不能折来养在屋里。所以有香的花中,我只爱兰花,桂花,香豆花和玫瑰,无香的花中,海棠要算我最喜欢的了。
海棠是浅浅的红,红得“乐而不淫”,淡淡的白,白得“哀而不伤”,又有满树的绿叶掩映着,秾纤适中,像一个天真,健美,欢悦的少女,同是造物者最得意的作品。
斜阳里,我正对着那几树繁花坐下。
春在眼前了!
这四棵海棠在怀馨堂前,北边的那两棵较大,高出堂檐约五六尺。花后是响晴蔚蓝的天,淡淡的半圆的月,遥俯树梢。这四棵树上,有千千万万玲珑娇艳的花朵,乱烘烘的在繁枝上挤着开……
看见过幼稚园放学没有?从小小的门里,挤着的跳出涌出使人眼花缭乱的一大群的快乐,活泼,力量,和生命;这一大群跳着涌着的分散在极大的周围,在生的季候里做成了永远的春天!
那在海棠枝上卖力的春,使我当时有同样的感觉。
一春来对于春的憎嫌,这时都消失了,喜悦的仰首,眼前是烂漫的春,骄奢的春,光艳的春,——似乎春在九十日来无数的徘徊瞻顾,百就千拦,只为的是今日在此树枝头,快意恣情的一放!
看得恰到好处,便辞谢了主人回来。这春天吞咽得口有余香!过了三四天,又有友人来约同去,我却回绝了。今年到处寻春,总是太晚,我知道那时若去,已是“落红万点愁如海”,春来萧索如斯,大不必去惹那如海的愁绪。
虽然九十天中,只有一日的春光,而对于春天,似乎已得了报复,不再怨恨憎嫌了。只是满意之余,还觉得有些遗憾,如同小孩子打架后相寻,大家忍不住回嗔作喜,却又不肯即时言归于好,只背着脸,低着头,撅着嘴说,“早知道你又来哄我找我,当初又何必把我冰在那里呢?”
一九三六年五月八日夜北平
《梦的启发》
我从一场好梦中醒来。
我梦见似乎是一位导游的年轻人,把我带到一处楼上,一边说话一边拉开好几扇日本式的、很轻的糊着纸的门,屋里忽然亮了。楼栏外是一些无际的闪烁荡漾的湖光!那位年轻人说:“这前面是太湖,风景多美。你要是能回到这里来,有多少文章写不了?看你的东西还不是都在这里?”我随着他的手指望去,果然榻榻米上还摊着我的雪白的枕头、薄薄的被子;矮几上还有我的纸笔和一把小小的画尺,当我拿起那一把小尺子的时候,我忽然醒了。
在开朗喜悦的心情里,我按亮了枕边的小电筒,看我枕边的小马蹄钟,时间是清晨四点十分。我又闭上眼睛,微笑地回想梦中去过的地方:那里有纸门、有榻榻米,像是我在日本的寓所,但那座楼前只有小巷,没有湖光。我在云南呈贡三台山上的默庐,书桌对面是几里以外的昆明湖。我在重庆歌乐山的潜庐,可以看到的是山下十几里外蜿蜒如带的嘉陵江。这个梦是把这几张画面重叠地放映了出来,给我布置了一个面对太湖,可以写文章的地方!
梦里的近在楼前的太湖,是我白天偶然注意到的墙上月历的一幅画面,而那把小尺子,是我昨天在一张书桌上的笔筒中抽出来的,不知道让哪个小孩子弄折了。这张书桌本来是我老伴的,如今是我女儿的了,因为现在她住进了这间屋子。
老伴被挤到我住的九平方米的小屋子来,和我合用一张书桌。我们像小学生一样,并排坐着,一男一女,一人一个抽屉。我看书时他也看书,我写字时他也写字,我们总是互相干扰。我现在出不去了,只有盼望他出去开个会什么的,好让我有个独在的时间……是否在我的下意识里,曾希望眼前突兀着一张面湖的自己的书桌呢?真也难说!
据说一个人年纪大了,总是在回忆中过日子,想的、说的、写的,甚至做的梦也都是过去的事。我愿意往另一个极端想,就是一个人在小的时候,总在是想望中过日子,想的、说的、写的,甚至于做的梦也都是未来的事。理想原也是一个梦,一个青少年应该有自己的梦想。梦想自己和国家和人类的未来,把自己认为是美好的许多光景,重叠地构成一幅最新最美的画图,然后用你和你的小伙伴们一辈子的努力,来把它实现、完成。那么,这种开朗喜悦的心情,也不会小于我做的这一个好梦!
冰心的文章散文欣赏
泰戈尔!美丽庄严的泰戈尔!当我越过“无限之生”的一条界线─—生─—的时候,你也已经越过了这条界线,为人类放了无限的光明了。
只是我竟不知道世界上有你─—
在去年秋风萧瑟、月明星稀的一个晚上,一本书无意中将你介绍给我,我读完了你的传略和诗文─—心中不作别想,只深深的觉得澄澈……凄美。
你的极端信仰─—你的“宇宙和个人的灵中间有一大调和”的信仰;你的存蓄“天然的美感”,发挥“天然的美感”的诗词,都渗入我的脑海中,和我原来的“不能言说”的思想,一缕缕的合成琴弦,奏出缥缈神奇无调无声的音乐。
泰戈尔!谢谢你以快美的诗情,救治我天赋的悲感;谢谢你以超卓的哲理,慰藉我心灵的寂寞。
这时我把笔深宵,追写了这篇赞叹感谢的文字,只不过倾吐我的心思,何尝求你知道!
然而我们既在“梵”中合一了,我也写了,你也看见了。
冰心优美散文
冰心,现、当代女作家,儿童文学作家。1921年加入文学研究会。同年起发表散文《笑》和《往事》。赴美国威尔斯利女子大学学习英国文学。在旅途和留美期间,写有散文集《寄小读者》,显示出婉约典雅、轻灵隽丽、凝炼流畅的特点,具有高度的艺术表现力,比小说和诗歌取得更高的成就。
小桔灯
这是十几年以前的事了。
在一个春节前一天的下午,我到重庆郊外去看一位朋友。
她住在那个乡村的乡公所楼上。走上一段阴暗的仄仄的楼梯,进到一间有一张方桌和几张竹凳、墙上装着一架电话的屋子,再进去就是我的朋友的房间,和外间只隔一幅布帘。她不在家,窗前桌上留着一张条子,说是她临时有事出去,叫我等着她。
我在她桌前坐下,随手拿起一张报纸来看,忽然听见外屋板门吱地一声开了,过了一会,又听见有人在挪动那竹凳子。我掀开帘子,看见一个小姑娘,只有八九岁光景,瘦瘦的苍白的脸,冻得发紫的嘴唇,头发很短,穿一身很破旧的衣裤,光脚穿一双草鞋,正在登上竹凳想去摘墙上的听话器,看见我似乎吃了一惊,把手缩了回来。我问她:“你要打电话吗?”她一面爬下竹凳,一面点头说:“我要××医院,找胡大夫,我妈妈刚才吐了许多血!”我问:“你知道××医院的电话号码吗?”她摇了摇头说:“我正想问电话局……”我赶紧从机旁的电话本子里找到医院的号码,就又问她:“找到了大夫,我请他到谁家去呢?”她说:“你只要说王春林家里病了,她就会来的。”
我把电话打通了,她感激地谢了我,回头就走。我拉住她问:“你的家远吗?”她指着窗外说:“就在山窝那棵大黄果树下面,一下子就走到的。”说着就登、登、登地下楼去了。
我又回到里屋去,把报纸前前后后都看完了,又拿起一本《唐诗三百首》来,看了一半,天色越发阴沉了,我的朋友还不回来。我无聊地站了起来,望着窗外浓雾里迷茫的山 景,看到那棵黄果树下面的小屋,忽然想去探望那个小姑娘和她生病的妈妈。我下楼在门口买了几个大红桔子,塞在手提袋里,顺着歪斜不平的石板路,走到那小屋的门口。
我轻轻地叩着板门,刚才那个小姑娘出来开了门,抬头看了我,先愣了一下,后来就微笑了,招手叫我进去。这屋子很小很黑,靠墙的板铺上,她的妈妈闭着眼平躺着,大约是睡着了,被头上有斑斑的血痕,她的脸向里侧着,只看见她脸上的乱发,和脑后的一个大髻。
门边一个小炭炉,上面放着一个小沙锅,微微地冒着热气。这小姑娘把炉前的小凳子让我坐了,她自己就蹲在我旁边,不住地打量我。我轻轻地问:“大夫来过了吗?”她说:“来过了,给妈妈打了一针…… 她现在很好。”她又像安慰我似地说:“你放心,大夫明早还要来的。”我问:“她吃过东西吗?这锅里是什么?”她笑说:“红薯稀饭——我们的年夜饭。”我想起了我带来的桔子,就拿出来放在床边的小矮桌上。她没有作声,只伸手拿过一个最大的桔子来,用小刀削去上面的一段皮,又用两只手把底下的一大半轻轻地揉捏着。
我低声问:“你家还有什么人?”她说:“现在没有什么人,我爸爸到外面去了……” 她没有说下去,只慢慢地从桔皮里掏出一瓤一瓤的桔瓣来,放在她妈妈的枕头边。
炉火的微光,渐渐地暗了下去,外面变黑了。我站起来要走,她拉住我,一面极其敏捷地拿过穿着麻线的大针,把那小桔碗四周相对地穿起来,像一个小筐似的,用一根小竹棍挑着,又从窗台上拿了一段短短的蜡头,放在里面点起来,递给我说:“天黑了,路滑,这盏小桔灯照你上山吧!”
我赞赏地接过,谢了她,她送我出到门外,我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又像安慰我似地说:“不久,我爸爸一定会回来的。 那时我妈妈就会好了。”她用小手在面前画一个圆圈,最后按到我的手上:“我们大家也都好了!”显然地,这“大家”也包括我在内。
我提着这灵巧的小桔灯,慢慢地在黑暗潮湿的山路上走着。这朦胧的桔红的光,实在照不了多远,但这小姑娘的镇定、勇敢、乐观的精神鼓舞了我,我似乎觉得眼前有无限光明!
我的朋友已经回来了,看见我提着小桔灯,便问我从哪里来。我说:“从……从王春林家来。”她惊异地说:“王春林,那个木匠,你怎么认得他?去年山下医学院里,有几个学生,被当作共产党抓走了,以后王春林也失踪了,据说他常替那些学生送信……”
当夜,我就离开那山村,再也没有听见那小姑娘和她母亲的消息。 但是从那时起,每逢春节,我就想起那盏小桔灯。十二年过去了,那小姑娘的爸爸一定早回来了。她妈妈也一定好了吧?因为我们“大家”都“好”了
一朵白蔷薇
怎么独自站在河边上?这朦胧的天色,是黎明还是黄昏?何处寻问,只觉得眼前竟是花的世界。中间杂着几条白蔷薇。
她来了,她从山上下来了。靓妆着,仿佛是一身缟白,手里抱着一大束花。
我说,“你来,给你一朵白蔷薇,好簪在襟上。”她微笑说了一句话,只是听不见。然而似乎我竟没有摘,她也没有戴,依旧抱着花儿,向前走了。
抬头望她去路,只见得两旁开满了花,垂满了花,落满了花。我想白花终比红花好;然而为何我竟没有摘,她也竟没有戴
前路是什么地方,为何不随她走去
都过去了,花也隐了,梦也醒了,前路如何?便摘也何曾戴
1921.8.21追记
解脱
月明如水,树下徘徊——
沉思——沉思。
沉思里拾起枯枝,
慨然的鞭自己
地上月中的影子。
世人都当它是一个梦,
且是一个不分明的梦。
不分明里要它太分明,
我的朋友,
一生的忧患从今起了!
却仍须渡过这无边的黑海。
我的朋友!
世界既不舍弃你,
何如你舍弃了世界
云一般的自由,
水一般的清静。
人生纵是一个梦呵,
也做了一个分明的梦。
沉思里抛了枯枝,
悠然的看自己地上月中的影子。
一九二三年二月五日夜
冰心经典散文作品
六月十五夜,在我两次醒来之后,大约是清晨五时半吧,我又睡着了,而且做了一个使我永不忘怀的梦。
我梦见:我仿佛是坐在一辆飞驰着的车里,这车不知道是火车?是大面包车?还是小轿车?但这些车的坐垫和四壁都是深红色的。我伸着左掌,掌上立着一只极其纤小的翠鸟。
这只小翠鸟绿得夺目,绿得醉人!它在我掌上清脆吟唱着极其动听的调子。那高亢的歌声和它纤小的身躯,毫不相衬。
我在梦中自己也知道这是个梦。我对自己说,醒后我一定把这个神奇的梦,和这个永远铭刻在我心中的小翠鸟写下来,……这时窗外啼鸟的声音把我从双重的梦中唤醒了,而我的眼中还闪烁着那不可逼视、翠绿的光,耳边还缭绕着那动人的吟唱。
做梦总有个来由吧!是什么时候、什么回忆、什么所想,使我做了这么一个翠绿的梦?我想不出来了。
1990年6月16日响睛之晨
本世纪的同龄人冰心在九十岁时写了这样一篇小小的“奇文”。
它清晰而朦胧,精悍而味永。
我一见而“惊”,一读而“喜”。
我“惊”的是:文以载“道”、为世所“用”、表现“时代”、功在“教化”以及“以意为主”、“形散神聚”、“首尾圆合”、“卒章显志”等等、等等,数不清的绳索、桎梏,说不尽的戒条、文律,在《我梦中的小翠鸟》里统统被消解、被放逐、被摒弃了!
我“喜”的是:作家如此“心灵解放”,散文如此“写心自娱”!
散文真正“向内转”了!“散文的心”死而复苏!
现代散文的开拓者如今又为当代散文的新生辟出了一条活路!
“小翠鸟”的情感走向是很清楚的:赞赏“小翠鸟”,肯定“小翠鸟”。
这里蕴含着深沉的思念,诚挚的赞美,热情的讴歌。
“小翠鸟”这个象征意象,包孕着三方面内涵:一是身躯“纤小”;二是“绿得夺目”、“绿得醉人”;三是吟唱“动听”,其“清脆”、“高亢”的歌声和它的纤小身躯“毫不相衬”。
这“纤小”、“翠绿”、吟唱“高亢”的“小翠鸟”象征着什么呢
我们从“绿”入手(这在三方面内涵中是最突出也最关键的一点)来探寻一下它的奥秘。
冰心在《绿的歌》(写于1983年初)中说:
我深深地体会到“绿”是象征着:浓郁的春光,蓬勃的青春,崇高的理想,热切的希望……
绿,是人生中的青年时代。
由此可知,“绿”代表了青春,青年。
另外两方面“内涵”是可以附着于其中的。
那么,“青春”、“青年”又所指为何呢!
一种可能是“自指”。如系这样,那么,“飞驰着的车”就象征了流逝着的“人生”,行进着的“生命”,而“小翠鸟”则代表了作者永是年青的“灵魂”,永不衰老的“精神”!这个小“精灵”的幻入“梦”境,是作者一生为“文”(吟唱)、一世“青春”的真实写照!
另一种可能(我觉得它更大些)是“他指”。如系这样,那么,这“飞驰着的车”就代表了变动不居的现实生活,滚滚前进的火热时代,而“小翠鸟”则象征着作者钟爱、翼护的文学女青年。她们虽身躯纤小但歌声嘹亮,虽年纪轻轻却光彩夺目,这些“粲若花”的“才人”思极入“梦”,反映了女性文学的现代开拓者对后辈新人的热情肯定和深切思念!
当然,不同的阅读者还可以有不尽相同的审美感受。
究竟如何,怕作者也解说不清。
但这种“梦幻”,这种“情绪”是十分真实的。这种“真实”是心理的真实,是心灵的真实。它通过“梦幻”的变异更加浓烈地“折射”出了生活的真实,现实的真实。变异、象征使这种心理、心灵“化”成了艺术,“化”成了审美。
传统的“意”在这里变为一种情感、倾向的总体“走向”,单一、明晰的“主题”在这里变为一种多义、朦胧的“旨归”。
能“直感”到却“说”不出,觉得“明白”了却不能“一言以蔽之”,正所谓“可以意会,难以言传”——能够进入此等“境界”的文章必是精妙佳品。
冰心的散文创作其总体态势是“两头高中间低”。所谓“两头高”,一头是早期创作,《笑》、《往事》、《山中杂记》等,记童心,颂母爱,笔随心转,心由情牵,无拘无碍,任性任情,写得那样纯真,那般优雅,那么秀丽,倾倒了不止一代读者,折服了复古、守旧,认为“白话”不能写出“美文”的一班“遗老”,为现代散文的奠定立下了不朽业绩;另一头是晚年(近期)创作,《自传》(其中《我入了贝满中斋》、《我的大学生涯》最为出色)、《关于男人》(其中《我的祖父》、《我的老伴——吴文藻》写得很好)、《记富奶奶》等已经放开了心灵、放开了笔墨,写得相当洒脱、出“情”了,但最惹人注目、卓尔不群的是《痴人说梦》、《病榻呓语》、《霞》、《我梦中的小翠鸟》等这一类记梦境、抒性灵的精粹佳品。至于“中间”的一段,我认为是“波谷”。特别是比起“两头”来,这个虽然“严峻”但确为事实的大态势是很难否定的。为什么“两头高中间低”?无它;“两头”心灵解放,文笔自由;“中间”禁忌重重,失去“自我”。
而散文,最需要的就是心灵的解放,“自我”(即个性)的高扬。
心灵解放即自由——验之以冰心创作,灵验之至!
散文是写“人”的。“人”的精神世界、情感世界,“人”的心灵万象、生命体验才是它的审美、表现对象。而这个“人”不是“别个”恰是作者“自我”。
“共性”体现在“个性”之中,“一般”寓含于“个别”之内。时代、阶级、群体、人性等等,都可以、也只能从独特的个性、鲜明的“自我”中自然地“映照”、艺术地“表露”出来。
违反艺术规律的蠢事,过去我们干的太多,急功近利、消解艺术(为说教、为宣传、为工具)的亏,过去我们吃得的太大了!
从这一“文体观念”出发,我认为《我梦中的小翠鸟》的确写得好!
我希望更多的人来读它,欣赏它!
冰心的现代诗及散文
《向 往》
——为德诗人歌德逝世①九十周年纪念作
万有都蕴藏着上帝,
万有都表现着上帝;
你的浓红的信仰之华,
可能容她采撷么
严肃!
温柔!
自然海中的遨游,
诗人的生活,
不应当这样么
在“真理”和“自然”里,
挽着“艺术”的婴儿,
活泼自由的走光明的道路。
听——听
天使的进行歌声起了!
先驱者!
可能慢些走
时代之栏的内外,
都是“自然”的宠儿呵!
在母亲的爱里,
互相祝福罢!
一九二二年二月四日。
《卖 花 声》
仰望井冈山,
流水潺潺,
巨人挥手白云端。
燕雀低飞天欲雨,
莫下征鞍。
百战兴犹酣,
怕甚困难!
熊罴虎豹等闲看。
唤起全球无产者,
共越雄关。
《我家的对联》
我对人家墙壁上挂的字画都有兴趣,尤其是对联,这兴趣是从小就养成的。我在一九七九年写的那篇《我的童年》里曾经提到,我的第一本课文就是一副对联:
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
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
但从这一副对联里还看不出屋主人的身世和襟怀,爱好和性格。在我十一岁那年回到老家福州去,看见在后厅墙上我的曾祖父画像的两旁,有我的祖父写的一副对联:
难道五丝能续命
每逢佳节倍思亲
原来我的曾祖父是在农历五月五日端阳节那天逝世的。我国习俗在端阳节那天都给小孩子的手腕上缠上五色丝线,叫做续命丝,祝他长命百岁。所以每到端阳节我的祖父看到孩子们手腕上的五色丝,就会想到他的父亲,而对“五丝”能否“续命”,起了悲哀的疑问。
此后,我就注意我们老家的厅堂客室里的每一副对联,其中有许多是我的祖父自己写的,如:
知足知不足
有为有弗为
这是一对自勉的句子,就充分地描绘出我的祖父的恬淡而清高的性格。
再大一点,在北京剪子巷父亲的客室里,看到一副前清御史江春霖老先生送给父亲的对联:
庠舍争归胡教授
楼船犹见汉将军
在上联旁边还有小字,说他“自京南下,阻雪难行”,在芝罘会见了我的父亲,很喜欢他的“裘带歌壶,翩翩儒将”的风度,就写这一联相赠。父亲对我解释这对联的时候,也说他和江春霖只是初交,当时江春霖因为弹劾了庆亲王而被罢官,他也很佩服江春霖不畏权贵的风骨,因此才把这位“交浅言深”的朋友的赠品,张挂起来的。
三十年代初期,父亲的客室里又添上一副萨镇冰老先生送的对联:
穷达尽力身外事
升沉不改故人情
说的是他们两位老人家几十年金坚玉洁的友情。四十年代初父亲逝世时,我不在北京,这些可贵的遗物,都不知哪里去了!
长大以后,到了美国和欧洲,在外国朋友家里当然看不见对联,有的只是画框和祖先的相片。在日本,旧式的屋子,周围几乎都是纸门,只有“床之间”那一扇墙上可挂字画,但也不是对联,而是一幅很雅淡的字或画,再供上一瓶一枝花朵,倒也雅洁可喜。日本的亭园,和中国的相似,有山有水,也许还更古雅一些,但是楹上柱上都没有对联。欧美的林园更不必说了!
我这一辈子,在师友家里或在国内的风景区,到处都可看到很好的对联。文好,字也好,看了是个享受。我以为我们中国人应该把我们特有的美好传统继续下去,让我们的孩子们从小起耳濡目染,给他们一个优美的艺术的气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