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舍的散文作品

互联网 2024-04-01 阅读

老舍先生的作品

  《老张的哲学》(长篇小说)1928

  《赵子曰》(长篇小说)1928

  《二马》(长篇小说)1931

  《文学概论讲义》(理论)1931

  《小坡的生日》(长篇小说)1934

  《猫城记》(长篇小说)1933

  《离婚》(长篇小说)1933

  《老舍幽默诗文集》

  《赶集》(短篇小说集)1934

  《樱海集》(短篇小说集)19Z9

  《蛤藻集》(短篇小说集)1936

  《老牛破车》(创作经验)1935

  《三团一》(曲艺集)1938

  《骆驼样子》(长篇小说)1939,人间;修改本,1955

  《火车集》(短篇小说集)1939

  《残雾》(话剧)1940

  《文博士》(长篇小说,又名《选民》)1940

  《张自忠》(话剧)1941

  《大地龙蛇》(话剧)1941

  《剑北篇》(诗集)1942

  《归去来兮》(话剧)1943

  《国家至上》(话剧)与宋之的合著,1943

  《谁先到了重庆》(话剧)1943

  《桃李春风》(话剧,又名《金声玉报》)与赵清阁合著,l943

  《贫血集》(短篇小说集)1944

  《火葬》(长篇小说)1944

  《惶惑》(长篇小说,又名《四世同堂》第1部)1944

  《偷生》(长篇小说,又名《四世同堂》第2部

  《东海巴山集》(短篇小说集)1946

  《微神集》(短篇小说集)1947

  《月牙集》(短篇小说集)

  《方珍珠》(话剧)1950

  《龙须沟》(话剧)1951

  《老舍选集》1951

  《春华秋实》(话剧)1953

  《老舍短篇小说选》19567

  《福星集》(散文集)1958

  《茶馆》(话剧)1958

  《上任》(短篇小说)1958

  《四世同堂》(长篇小说,又名《惶惑》、《偷生》、《饥荒》三部曲)上下册

  《正红旗下》(长篇小说)

  《老舍小说集外集》1982

  《老舍文艺评论集》1982

  《老舍选集》(1—4卷)1982

  老舍 - 创作风格

  老舍的作品大多取材于市民生活。他善于描绘城市贫民的生活和命运,尤其擅长刻画浸透了封建宗法观念的保守落后的中下层市民,在民族矛盾和阶级搏斗中,在新的历史潮流冲击下。惶惑、犹豫、寂寞的矛盾心理,和进退维谷、不知所措的可笑行径。他喜欢通过日常平凡的场景反映普遍的社会冲突,笔触往往延伸到民族精神的挖掘或者民族命运的思考,让人从轻快诙谐之中品味出生活的严峻和沉重。关于自然风光的色彩鲜艳的渲染和关于习俗人情的细致入微的描摹,增添了作品的生活气息和情趣。在现代文学史上,老舍的名字总是与市民题材、北京题材密切联系在一起的。他是现代中国文坛上杰出的风俗、世态(尤其是北京的风土人情)画家。作为一位大家,他所反映的社会现实可能不够辽阔,但在他所描绘的范围之内,却把历史和现实,从一年四季的自然景色、不同时代的社会气氛、风俗习惯,一直到三教九流各种人等的喜怒哀乐、微妙心态都结合浓缩在一起,有声有色、生动活泼,自成一个完整丰满、"京味"十足的世界。这是老舍在现代文学史上作出的特殊贡献。

  老舍的作品的另一个特点,是表现出鲜明的反帝爱国的题旨。反帝反封建本是“五四”以来整个新文学的基本主题。但除了特定时期以外,在一般作家的创作中,反帝 的主题和内容不多。老舍的作品则常有明显表现。他的第一篇习作《小铃儿》,通过小学生带有稚气的行动,表达了反抗外国侵略者的民族意识。茅盾从老舍最早的作品中深切地感受到“对于祖国的挚爱和热望”(《光辉工作二十年的老舍先生》)。在这以后,老舍写了不少直接揭露帝国主义侵略罪行的作品,还有从不同侧面描写它们的经济、文化、宗教渗透和种族歧视所给予中国人民种种伤害的作品。他表现民族觉醒、表彰民族气节,同时抨击在这些侵略和渗透面前卑躬屈节、为虎作伥的洋奴汉□。写于60年代初的话剧《神拳》(又名《义和团》),再现北京居民抗击八国联军的壮烈情景。后期作品强烈地表现了中国人民当家作主、自立自强于世界的喜悦和自豪。对于社会主义祖国的热爱,使他的爱国主义增添了新的内容和光彩,达到新的思想高度。强烈的民族自尊感和炽热的爱国主义,是老舍的高贵品格,也是他作品中宝贵的精神遗产。

老舍的散文作品

老舍作品《在烈日和暴雨下》鉴赏

  老舍他于1918年毕业于北京师范学校,担任过小学校长、郊外北区劝学员等职。五四新文化运动掀起的民主、科学、个性解放的思潮,把他从“兢兢业业办小学,恭恭顺顺地侍奉老母,规规矩矩地结婚生子”的人生信条中惊醒;文学革命的勃兴,又使他“醉心新文艺”,由此开始生命和事业的新起点。

  六月十五那天,天热得发了狂。太阳刚一出来,地上已经像下了火。一些似云非云似雾非雾的灰气低低地浮在空中,使人觉得憋气。一点风也没有。祥子在院子里看了看那灰红的天,喝了瓢凉水就走出去。

  街上的柳树像病了似的,叶子挂着层灰土在枝上打着卷;枝条一动也懒得动,无精打采地低垂着。马路上一个水点也没有,干巴巴地发着白光。便道上尘土飞起多高,跟天上的灰气联接起来,结成一片毒恶的灰沙阵,烫着行人的脸。处处干燥,处处烫手,处处憋闷,整个老城像烧透了的砖窑,使人喘不过气来。狗趴在地上吐出红舌头,骡马的鼻孔张得特别大,小贩们不敢吆喝,柏油路晒化了,甚至于铺户门前的铜牌好像也要晒化。街上非常寂静,只有铜铁铺里发出使人焦躁的一些单调的丁丁当当。拉车的人们,只要今天还不至于挨饿,就懒得去张罗买卖:有的把车放在有些阴凉的地方,支起车棚,坐在车上打盹;有的钻进小茶馆去喝茶;有的根本没有拉出车来,只到街上看看有没有出车的可能。那些拉着买卖的,即使是最漂亮的小伙子,也居然甘于丢脸,不敢再跑,只低着头慢慢地走。每一口井都成了他们的救星,不管刚拉了几步,见井就奔过去,赶不上新⑦的水,就跟驴马同在水槽里灌一大气。还有的,因为中了暑,或是发痧,走着走着,一头栽到地上,永不起来。

  祥子有些胆怯了。拉着空车走了几步,他觉出从脸到脚都被热气围着,连手背上都流了汗。可是见了座儿他还想拉,以为跑起来也许倒能有点风。他拉上了个买卖,把车拉起来,他才晓得天气的厉害已经到了不允许任何人工作的程度。一跑,就喘不上气来,而且嘴唇发焦,明明心里不渴,也见水就想喝。不跑呢,那毒花花的太阳把手和脊背都要晒裂。好歹拉到了地方,他的裤褂全裹在了身上。拿起芭蕉扇扇扇,没用,风是热。他已经不知喝了几气凉水,可是又跑到茶馆去。

  两壶热茶喝下去,他心里安静了些。茶从嘴里进去,汗马上从身上出来,好像身子已经是空膛的,不会再储藏一点水分。他不敢再动了。

  坐下了好久,他心里腻烦了。既不敢出去,又没事可作,他觉得天气仿佛成心跟他过不去。想出去,可是腿真懒得动,身上非常软,好像洗澡没洗痛快那样,汗虽然出了不少,心里还是不舒畅。又坐了会儿,他再也坐不住了,反正坐着也是出汗,不如爽性出去试试。

  一出来,才晓得自己错了。天上的那层灰气已经散开,不很憋闷了,可是阳光也更厉害了:没人敢抬头看太阳在哪里,只觉得到处都闪眼,空中,屋顶上,墙壁上,地上,都白亮亮的,白里透着点红,从上至下整个地像一面极大的火镜,每一条光都像火镜的焦点,晒得东西要发火。在这个白光里,每一个颜色都刺目,每一个声响都难听,每一种气味都搀合着地上蒸发出来的腥臭。街上仿佛没了人,道路好像忽然加宽了许多,空旷而没有一点凉气,白花花的令人害怕。祥子不知怎么是好了,低着头,拉着车,慢腾腾地往前走,没有主意,没有目的,昏昏沉沉的,身上挂着一层粘汗,发着馊臭的味儿。走了会儿,脚心跟鞋袜粘在一块,好像踩着块湿泥,非常难过,本来不想再喝水,可是见了井不由得又过去灌了一气,不为解渴,似乎专为享受井水那点凉气,从口腔到胃里,忽然凉了一下,身上的毛孔猛地一收缩,打个冷战,非常舒服。喝完,他连连地打嗝,水要往上漾。

  走一会儿,坐一会儿,他始终懒得张罗买卖。一直到了正午,他还觉不出饿来。想去照例地吃点什么,可是看见食物就要恶心。胃里差不多装满了各样的水,有时候里面会轻轻地响,像骡马喝完水那样,肚子里光光光地响动。

  正在午后一点的时候,他又拉上个买卖。这是一天里最热的时候,又赶上这一夏里最热的一天。刚走了几步,他觉到一点凉风,就像在极热的屋里从门缝进来一点凉气似的。他不敢相信自己;看看路旁的柳枝,的确微微地动了两下。街上突然加多了人,铺子里的人争着往外跑,都攥着把蒲扇遮着头,四下里找。“有了凉风!有了凉风!凉风下来了!”大家都嚷着,几乎要跳起来。路旁的柳树忽然变成了天使似的,传达着上天的消息。“柳条儿动了!老天爷,多赏点凉风吧!”

  还是热,心里可镇定多了。凉风,即使是一点点,也给了人们许多希望。几阵凉风过去,阳光不那么强了,一阵亮,一阵稍暗,仿佛有片飞沙在上面浮动似的。风忽然大起来,那半天没动的柳条像猛地得到什么可喜的事,飘洒地摇摆,枝条都像长出一截儿来。一阵风过去,天暗起来,灰尘全飞到半空。尘土落下一些,北面的天边出现了墨似的乌云。祥子身上没了汗,向北边看了一眼,把车停住,上了雨布,他晓得夏天的雨是说来就来,不容工夫的。

  刚上好了雨布,又是一阵风,墨云滚似地遮黑了半边天。地上的热气跟凉风搀合起来,夹杂着腥臊的干土,似凉又热;南边的半个天响晴白日,北边的半个天乌云如墨,仿佛有什么大难来临,一切都惊慌失措。车夫急着上雨布,铺户忙着收幌子,小贩们慌手忙脚地收拾摊子,行路的加紧往前奔。又一阵风。风过去,街上的幌子,小摊,行人,仿佛都被风卷走了,全不见了,只剩下柳枝随着风狂舞。

  云还没铺满天,地上已经很黑,极亮极热的晴午忽然变成了黑夜似的。风带着雨星,像在地上寻找什么似的,东一头西一头地乱撞。北边远处一个红闪,像把黑云掀开一块,露出一大片血似的。风小了,可是利飕有劲,使人颤抖。一阵这样的风过去,一切都不知怎么好似的,连柳树都惊疑不定地等着点什么。又一个闪,正在头上,白亮亮的雨点紧跟

  着落下来,极硬的,砸起许多尘土,土里微带着雨气。几个大雨点砸在祥子的背上,他哆嗦了两下。雨点停了,黑云铺满了天。又一阵风,比以前的更厉害,柳枝横着飞,尘土往四下里走,雨道往下落;风,土,雨,混在一起,联成一片,横着竖着都灰茫茫冷飕飕,一切的东西都裹在里面,辨不清哪是树,哪是地,哪是云,四面八方全乱,全响,全迷糊。风过去了,只剩下直的雨道,扯天扯底地垂落,看不清一条条的,只是那么一片,一阵,地上射起无数的箭头,房屋上落下万千条瀑布。几分钟,天地已经分不开,空中的水往下倒,地上的水到处流,成了灰暗昏黄的,有时又白亮亮的,一个水世界。

  祥子的衣服早已湿透,全身没有一点干松的地方;隔着草帽,他的头发已经全湿。地上的水过了脚面,湿裤子裹住他的腿,上面的雨直砸着他的头和背,横扫着他的脸。他不能抬头,不能睁眼,不能呼吸,不能迈步。他像要立定在水里,不知道哪是路,不晓得前后

  左右都有什么,只觉得透骨凉的水往身上各处浇。他什么也不知道了,只茫茫地觉得心有点热气,耳边有一片雨声。他要把车放下,但是不知放在哪里好。想跑,水裹住他的腿。他就那么半死半活地,低着头一步一步地往前拽。坐车的仿佛死在了车上,一声不出地任凭车夫在水里挣命。

  雨小了些,祥子微微直了直脊背,吐出一口气:“先生,避避再走吧!”

  “快走!你把我扔在这儿算怎么回事?”坐车的跺着脚喊。

  祥子真想硬把车放下,去找个地方避一避。可是,看看浑身上下都流水,他知道一站住就会哆嗦成一团。他咬上了牙,蹚着水,不管高低深浅地跑起来。刚跑出不远,天黑了一阵,紧跟着一亮,雨又迷住他的眼。

  拉到了,坐车的连一个铜板也没多给。祥子没说什么,他已经顾不过命来。

  雨住一会儿,又下一阵儿

老舍作品《春华秋宝》第一幕

  时间 前场后一个月左右。某日晚间。地 点 管清波的“第二家庭”,楼上。

  人 物

  常 妈

  管清波

  王先舟

  于大璋 丁翼平

  唐子明 钱掌柜

  〔幕启:楼上一间小客厅,收拾得非常庸俗、阔绰,有点象昔日的高等妓院。看见这屋子,就可以知道这里不大能有正派的人与正派的事。两面有门。〔这是管清波的“第二家庭”。管清波与丁翼平常常和他们的朋友们在这里聚会,商议“要事”,也顺手儿吃吃喝喝。今天又是他们聚会的日子。〔幕还未启,有男女欢笑的声音,大家都在内室里玩牌。幕启,空场。内室的男女通场继续欢笑。少顷,电话铃响,常妈上。(接电话)喂……小月亮门九号。……您贵姓?……等一等,我给您看看。(到内室门口)管经理,管经理,电话!

  〔管清波手里拿着两张扑克牌出来。

  管清波 谁呀

  常妈 丁经理。

  〔室内有女人声音:“清波,该你出牌啦!”常下。

  管清波 (向室内)等一等!(接电话)喂,翼平啊?怎么还不来呀?大家伙儿都等着你来玩玩呢!〔室内女人又催:“老管,你快着呀!”

  管清波 (捂上机口)等一等!(再打电话)什么?……于大璋?他没有来。……噢,你约他九点钟上这儿见面?(看表)现在已经过了几分钟……〔室内女人又催,同时王先舟上。

  管清波 (向王)来啦?给你,(把手中的牌递给他)你先替我玩去。

  王先舟 好吧!(接牌入内室)

  管清波 (再接电话)不是,不是于大璋,是王先舟来了。……好,于大璋要是先来到,叫他等等你。好,我一定叫他等你;你就快来吧!(门铃响)大家都等着你呢,没有你不热闹啊!好,待会儿见!(挂上电话,要往内室走)

  〔常领于上。

  常妈 管经理,于先生来了。

  管清波 (亲热地)大璋!快来,坐下!常妈,沏茶去!(常下)丁翼平刚刚来了电话,叫你在这儿等他一会儿,他马上就来。

  于大璋 (看室内)清波,你行啊!小客厅收拾得多么象样!我常想来看看你,可是……你知道在机关里做事的有多么忙!

  管清波 连我都一天到晚脚后跟打后脑勺嘛,不用说你啦!你近来还过得怪好的吧

  于大璋 对付着冻不着饿不着就是了,哪能象你这么舒服!

  管清波 人哪,不为名,就为利。你可是有名呢。

  于大璋 嗯,现在还能作副科长,也总算不容易!

  管清波 大璋,你有本事,脑筋活,心眼快,才参加了几天,就当了副科长;勤巴结着点,赶明儿还不是科长处长?好好干吧!

  于大璋 (笑,掏烟)来吧,尝我一根不大好的烟吧!

  管清波 (看了看烟)到我这儿啦,我不能叫你吃这样的烟!常妈,拿烟来呀!

  〔常托着漆盘上。盘上有一筒三炮台烟、茶具,与糖果四碟,说:“来喽!”管先把烟拿过来。常摆上两碟糖果,倒茶,而后把两碟糖果送入内室。

  管清波 来枝炮台吧!(递烟)

  于大璋 (笑了笑)常在街上看见它,可老没跟它发生关系了!(吸了一口)到底好烟是好烟!

  管清波 有工夫就上这儿来玩玩。别的没有,好烟好茶还缺不了你的!

  于大璋 (慨叹地)可是,没工夫啊,工作太忙!拿一份儿薪水,做两个人的事。上班以外,还得学习,好多会都得参加,负责任嘛,就不得清闲。

  管清波 是呀,都不容易!就拿我来说吧,生意是比从前好啦,可是柜上那些店员,今儿一个意见,明儿一个要求,好象铺子不是我的,掌柜的倒得听别人的吩咐!

  〔室内有女人声。

  于大璋 大嫂子倒好哇?我看看她去!(要立起来)

  管清波 等等,大璋!她不住这里!

  于大璋 (听笑声)那么……(恍然大悟)噢!我的脑筋太不灵活了!该死!

  管清波 有工夫就常来玩玩,可别对亲戚们给我宣传!

  于大璋 你叫我拉老婆舌头去,我也没工夫哪!唉,你真有办法!

  〔丁匆匆上。

  丁翼平 于科长,对不起,叫你受等!

  于大璋 我也刚刚来到。

  管清波 都不是外人,就别这样客气了,叫人听着怪难过的!

  丁翼平 我找老邱去了,要不然也不会迟到。

  管清波 他不是刚由香港回来

  丁翼平 是呀!你看,于科长……

  管清波 在这儿,就叫他大璋吧,显着亲热,不是吗

  丁翼平 你们俩是亲戚,可以随便称呼。我可得叫科长。什么话呢,我的事儿得请科长帮忙,随时地指示呀!

  于大璋 (被捧得很舒服)不要说指示,只说帮忙吧!

  丁翼平 于科长前者跟我说,香港的手表便宜,我托老邱带了一个来。(掏出美丽的表盒)于科长,你看,真正瑞士造,自动上弦,不生锈,不怕水,不进灰土!

  于大璋 (接过表盒,端详,管也看)表是真好!

  管清波 老邱还有没有?我也想要一个!

  于大璋 好!(把表盒递回)

  丁翼平 (假装一愣)你是怎么回事?于科长!

  于大璋 表的确好,我手里一时可是不宽绰!

  丁翼平 (故意作生气的样子)于科长,你既是清波的亲戚,又是我的朋友,我可没拿你当作外人,你怎这么看不起我呢!

  于大璋 我怎能白要东西呢?绝对不能!

  丁翼平 我特意托老邱给你带来的,我送不起,还垫不起这点钱吗?你几时有钱,几时还我,咱们自己朋友还过不着这点有无相通吗

  管清波 按理说呢,老丁也送得起这么一个表,你也受之无愧。现在他先垫上钱,你再慢慢地还他,就更象自己朋友了!你的那个破表没准儿,起码该擦擦油泥!

  于大璋 这,这……

  丁翼平 把这个老东西(指旧表)交给我,我去给收拾一下!戴上这个新的,不至于再耽误了事情,这最要紧!作科长,会议是多的,一来一迟到,才合不着呢!

  于大璋 (收下表)哪有这么办的呢

  丁翼平 不再提,不再提这点小事了!把旧的给我!

  于大璋 那就更不好意思了!

  管清波 一事不烦二主。丁翼平就是这么热心肠!(过去把表摘下来,递给丁)

  丁翼平 清波了解我;我没有别的好处,就是交朋友永远真心实意!不再提这点小事了!

  〔稍静。

  于大璋 丁经理,你打电话约我到这儿来,有什么事谈呢

  丁翼平 (作忽然想起状)哦,于科长,我又预备好了三百台水车,您看这回怎么个交法呢

  于大璋 还照上一批的交法。

  丁翼平 我是实心眼的人,愿意把事情都先交代清楚。这三百台因为局子里催得紧,厂子里加夜班还赶不来,又雇了些临时工。外边雇来的人,技术不能一边齐,水车又不是很简单的东西,做的活就保不住有粗糙的地方。我既怕过了期限,耽误了抗旱备荒的大事,又怕活儿潦草一点,对不起您的照顾!

  管清波 现在做活真不容易!上边催得紧,下边不顶用,掌柜的两头受气!

  于大璋 (沉思)是啊,我很了解你的困难,丁经理。只要按照合同办事,我想……

  丁翼平 那没问题,绝对结实,能用!我决不能把废品交上去,对不起人!您作事多年,能体谅我们;遇上个没有经验的新干部可就费了事:哪怕铁活上有个小砂眼,木活上有个小疖子,他都叫我们返工,我们就非赔钱不可!

  于大璋 当然喽,我不是毫无经验的人,不能叫你赔了钱!不过这是抗旱备荒的事,也不能马虎了,不然……我也不好交代。

  管清波 大璋,你放心,老丁办事向来有把握,绝不能让你交不上去。什么话呢?朋友交情要紧!老丁,大璋可是我的至亲,你回去把成品好好检查一下,可别让大璋为了难。

  丁翼平 那还用你说吗?没错!于科长,您放宽心吧!

  于大璋 嗯,好吧,清波既然说到这儿,我想丁经理也会注意,只要做得结实,即或有点小小不言的,我想,倒也没多大关系。

  丁翼平 这我就放心了!告诉您,为这点活,我日夜揪心扒肝的!

  管清波 放心吧,有大璋这样通达的人,到时候给你解释一两句,你一定不至于赔钱!

  丁翼平 于科长,我从心里佩服您!

  管清波 那用不着交代,就凭他是我的亲戚就够了。咱们是知己,大璋也得是你的知己!你们还有事商量没有?到屋里玩玩去

  于大璋 不啦!我得早点回去睡觉。睡迟了,明天早上起不来;学习迟到,显着怪不合适的!

  丁翼平 那,我们就不必勉强了吧。管大哥,我星期六晚上借这儿请客,好不好?请于科长在这儿玩一晚上,星期天晚起点不要紧。叫常妈给雇辆三轮去吧。

  于大璋 别雇车!我坐惯了电车。

  管清波 哼,上班下班的时候,电车可挤得够呛!

  丁翼平 于科长,你应当来辆自行车。

  于大璋 自行车确是方便!

  丁翼平 正凑巧,我那儿有一辆半新的,搁着没人骑,先借给您骑吧。

  于大璋 你自己呢

  丁翼平 我?太胖了,骑不动车了!好吧,明天我派人给您送去。

  于大璋 哪有那么办的呢

  丁翼平 您又来了不是?我是真情实意交朋友!

  管清波 把东西搁坏了,不如借给朋友用用!

  丁翼平 明天我去交活,有我说不圆到的地方,科长可多帮帮忙!我再请示请示:做完了这一批,还可能再多做吗

  于大璋 也许可能,抗旱备荒不是一两千台水车能解决的事。

  丁翼平 于科长,您可得多照顾点!这路活儿我已经做熟了,保证能做得又快又合规格。

  于大璋 不过,下次可能采取投标的办法。

  丁翼平 那,即使没有什么利润,我也得把标争到手里。为抗旱备荒服务,我当仁不让!定了投标的办法,你早通知我一声。

  于大璋 你留神看报,我再提醒你一声。好,再见!

  管清波 大璋,别忘了星期六晚上到这儿来!

  于大璋 看吧,有工夫一定来。别送!别送!(下)〔丁、管送到门口,于拦阻,即不送。

  管清波 常妈!送于科长出去!

  丁翼平 大璋这个人倒怪好的!又能干,又机灵!

  管清波 解放前,他的事情挺不错,也爱讲个排场。这二年没能常来往,他太忙。

  丁翼平 他在局子里也颇拿事呢!

  管清波 解放不几个月,他跟我说过:科长是老干部,不懂业务,把事情都交给他。薪水拿的不少,他大手大脚地花惯了,总是紧紧巴巴的,你还没看见他那个样

  丁翼平 这么办好不好?我这儿开好了一张支票,当着面不好意思交给他,你替我交给他吧!(掏出支票)

  管清波 (接支票)干吗这么忙啊!

  丁翼平 (不解地)怎么

  管清波 你先把水车送去再说,别把他胃口惯大了,以后就不好办了!

  丁翼平 清波,真有你的,亏了你们还是亲戚呢!

  管清波 哎——亲是亲,财是财!

  丁翼平 那,标底的事呢

  管清波 等见着报,有了信,再送去钱也不晚。咱们是不见兔子不撒鹰!(把支票收入袋中)

  丁翼平 好,这件事我听你的了。把支票给我吧!

  管清波 我先拿着不好吗

  丁翼平 怎么?要炸我的酱吗

  管清波 就凭刚才那一场,我给你捧得多么严?还不值这俩钱

  丁翼平 (大笑)

  管清波 (大笑,交回支票)

  丁翼平 (接支票,放好)谈谈咱们的事吧,我让你弄的钢板铁料,你弄了没有

  管清波 我怎么没弄?我是想,弄来要是没出路,压着本钱可不大上算!

  丁翼平 你怎么知道没有出路

  管清波 我听你的!有什么好消息吗

  丁翼平 先来瓶白兰地吧?一边喝着,一边谈。

  管清波 那容易!(去开柜橱,拿酒和杯子)〔王赢了钱,从内室出来。

  管清波 还没打开哪,你难道就闻见了味儿?(开瓶)

  王先舟 只要是白兰地,不用开瓶子,我就能闻见!

  丁翼平 算了吧!说点正经的。我的碎铁还不够用,你怎么这两天又泄了劲儿呢

  王先舟 (先喝了一大口酒)哪儿呀,老二添了个男孩子,他忙,我这个作伯伯的还不给张罗着点吗

  丁翼平 别忘了,连你们老二到税局子去作事,还是我的力量!

  王先舟 那我怎能忘了呢?得啦,他能常给您出个主意,少交点税,也得算报恩哪!您吩咐吧,我完全听您的指挥!

  丁翼平 碎铁照常收,你还得上趟天津。

  王先舟 干吗去

  丁翼平 老唐来了没有

  管清波 早来了。

  丁翼平 叫他一声。

  〔王到内室门叫:“唐经理,出来,喝一杯!”

  唐子明 (出来)刚起了一手好牌!丁经理,有什么好消息

  丁翼平 屋里还有谁

  管清波 小兵小将的一群呢!不用叫他们了吧

  丁翼平 也好,咱们弟兄谈谈吧。朋友们,咱们要有一笔大生意作,大家都要好好地准备!(大家倾耳静听,连王先舟也顾不得喝酒了)我得到了消息,(大家的嘴唇微动,不出声地说:“消息。”)后勤部有好大一笔洋镐铁锨,马上就要做!(故意地不往下说了)

  管清波 谁去应这好大一笔生意呢?要不要投标呢?要投标,咱们得想法子摸摸底!

  王先舟 丁经理,您去应这笔生意

  丁翼平 (轻拍胸膛)帮助政府办事,我不能落在后头!

  管清波 噢!对呀!你是加工定货委员会的主任委员!

  王先舟 我明白了!干吗我得上天津!我去,叫我上上海我也去!

  丁翼平 要是用加工定货委员会的名义,我接受全部的委托,就省了政府的事!为了这个,我们得赶紧组织一下。

  管清波 我明白了,在签订合同之前,我们要设法抬一抬铁料的价格,这对于我们有利。

  唐子明 管大哥,年月不同了,咱们可别只顾私,不顾公。

  管清波 什么年月不同了,咱们马上收买北京的铁板跟钢料!要掉了脑袋不过碗大的疤瘌!

  丁翼平 北京一处的还怕不够。先舟,你上天津,把能买到的都买进来。

  王先舟 给我钱,我马上走!把材料收进来之后,我们到处吹风,说市上缺货,价钱就得浮悠浮悠地往上涨。

  丁翼平 涨价是当然的,用不着你说明。先舟,看天津不行,打个电话来,赶紧上济南,或东北!

  王先舟 为咱们大家的事,上新疆我也去!

  丁翼平 老唐,你调查一下,看哪几个厂子能做多少活,咱们心里好有个数儿。别等合同拿下来,咱们到时候交不了活。对公家的定货,我们得争取提前交工!

  唐子明 那行!丁大哥,我愿意多有活儿做,可是咱们也得小心点!

  管清波 老唐,你是又要吃又怕烫!等我们赚了钱,你可别看着眼馋!

  唐子明 我要小心,可也不能把财神爷往外推!

  管清波 这不结啦!放开胆子,好处无穷无尽!翼平,款子怎样

  丁翼平 我有办法,银行会借给我!

  唐子明 怎么把天津或者东北的料运来呢

  丁翼平 那我也有办法!

  管清波 得,这咱们就没的着急了!咱们没有翼平可真不行!他就是咱们的脑子!他看得远,看得准!

  丁翼平 先舟,你别再泄劲儿!

  王先舟 我……

  丁翼平 你怎样?有什么说什么吧!

  王先舟 我……

  丁翼平 我一向拿你当自己朋友看待,还不说实话

  王先舟 这两天哪,钱掌柜已经动手收买铁料呢!

  丁翼平 你帮他来着?怪不得这两天你不来看我呢!

  王先舟 不是!不是!我是愿意两面不得罪人!

  丁翼平 他干吗收买铁料?难道比我先得到了消息?那不能啊!你知道不知道

  王先舟 我只知道,他给老方的铁厂添了资本,老方应下一笔活来。

  丁翼平 什么活

  王先舟 一批仓库里的铁活。

  丁翼平 啊!那笔活本来是我先知道的,因为油水不大,我告诉大家沉着一点,合理地抬抬标价,倒叫老方钻了空子!这是破坏团结!清波,钱老头子来不来?管清波也许来,这儿有吃有喝的。

  丁翼平 打电话,叫他来!

  〔门铃响。

  管清波 也许就是他!

  丁翼平 子明,先舟,你们还玩牌去。见着他,什么也甭提!先舟,你要是再脚踩两只船,可别怪我……

  王先舟 我起誓,从此不敢!

  丁翼平 老唐,你呢

  唐子明 只要大哥有把握,我不敢不听您的话!(同王入内室)

  管清波 对钱老头子,到必要的时候,我会拿出野蛮的劲儿来!

  丁翼平 那倒不必!有理讲倒人!我们跟他说说理!〔钱缓缓地上,丁躲开点。

  管清波 (假装客气)喝,老大哥,我还以为您不来了呢,刚要给您打电话。来,先喝一杯吧!(递酒)

  钱掌柜 我呀,舍命陪君子,不能不来!

  管清波 这两天又弄了“黄”的没有

  钱掌柜 那,你比我的手快呀!

  丁翼平 (过来)有什么别的消息没有

  钱掌柜 翼平!病病歪歪的,懒得出门,没听见什么。

  丁翼平 听说老方弄到一笔生意。

  钱掌柜 是吗

  丁翼平 还有人给他撑腰,给他添资本。

  钱掌柜 谁呢

  丁翼平 谁?你!

  钱掌柜 这是哪来的话呢

  丁翼平 听着,以前,你跟老管是对头。多亏了我从中说和,你们俩才不打对仗,彼此都得了好处。是这么一回事不是

  钱掌柜 是!

  丁翼平 后来,管大哥这儿收拾好了,我提议大家时常在这儿碰碰头。五金、营造、木料、铁工,行行有人。大家说好,一致合作,什么事彼此都不瞒着,是这样不是

  钱掌柜 是!

  丁翼平 那么,为什么你背着老管,大量收买钢料,又叫老方钻我的空子,而且从我手里挖去王先舟

  管清波 你这么大年纪了,我不好意思跟你耍硬的,可是也别招急了我!

  丁翼平 你想想,是大家合作,凡事有个计划好呢?还是各干各的好?大家一条心,咱们就能应下大笔生意;一个人干,既不能大量生产,对公对私就全没好处,不是劳而无功吗

  钱掌柜 我……

  丁翼平 难道你想叫老方跟我对立吗,休想!我有能力去签订几十亿几百亿的生意,他能吗?我分给他活儿做,他就有饭吃;我不照顾他,他就得瞪着眼睛发楞!你帮助他,你的钱就放了秃尾巴鹰!

  钱掌柜 翼平,翼平,你也听我说两句。老方啊,总觉得听你的指挥,怪委屈的!

  丁翼平 胳臂拧不过大腿去,我的眼光远,本事大,他就得听我的!

  钱掌柜 你听着呀。我呢,老怕一口气不来,就呜呼哀哉。所以一听他花说柳说,我就投了资;想乘着还没断气,多抓弄几个。这是实话,请你原谅!

  丁翼平 您要看明白了:现而今作什么都得有组织,有计划,有统一的指挥。个人的力量有限,包不了大生意。管大哥,你记得老方的电话号码吗

  管清波 知道。叫他来一趟

  钱掌柜 (阻止)不用啦,明天我跟他请你们喝喝酒。

  丁翼平 您想明白了,还是大家团结起来好

  钱掌柜 好嘛,你一下子能弄百十亿的生意,我还敢跟你碰吗

  丁翼平 钱掌柜,您说了实话。你所见者小,只看自己,不顾全面。从此,你要体会公私兼顾的精神才是!

  钱掌柜 你说的对!对!

  丁翼平 (极得意地)你们听咱丁翼平的话吧!照着我的办法往下干,咱们必定会万事亨通,所向无敌!(举杯)来,碰碰杯吧!

  ——幕闭

老舍的作品骆驼祥子

  祥子是旧时代北平城的一个人力车夫。他原来生活在乡间,18岁时,失去了父母和几亩薄田,便跑到北平来。带着乡间小伙子的壮健与诚实,凡是卖力气就能吃饭的事他几乎都做过。但不久他看出拉车是件更容易挣钱的事,于是他拉上了洋车。祥子做事认真要强,当他拉着赁来的新车时,就在心里下了决心,他一定要有自己的车。

  整整三年,他不吸烟,不喝酒,不赌钱,没有任何嗜好,凑足了100块钱,买了一辆新车。自从有了这辆车,祥子生活过得越来越起劲儿。拉“包月”也好,拉“散座”也好,挣多少钱全是自己的。因为心里舒服,对人就更和气,买卖也就更顺心。祥子心想,照这样下去,至多二年,他又可以买辆车,一辆、两辆……慢慢就可以开车厂了。

  没想到好景不长,北平城外军阀开始了混战,大兵到处抓人抓车。祥子明知危险,但为了多挣两块钱,还是抱着侥幸心理拉客出城了。走到半路,连人带车就被十来个兵捉去了。祥子的衣服鞋帽甚至系腰和布带,都被抢了去。他每天给大兵们扛行李、挑水烧水喂牲口。这些祥子都不怕,他只是心疼那辆自己用血汗挣来的车。祥子落了泪,他不但恨那些兵,而且恨世上的一切了。凭什么把人欺侮到这个地步呢?“凭什么?”祥子喊了出来。后来大兵们吃了败仗,祥子乘黑从兵营里偷跑回来,还顺手拉了三匹骆驼,卖了35块钱。从此他落下“骆驼祥子”的外号。

  祥子的铺盖一直在西安门大街的人和车厂放着。车厂老板刘四爷,年轻时设过赌场、买卖过人口、放过高利贷、打过群架、抢过良家妇女,是土混混出身,懂得怎样对付穷人。他开的车厂有60多辆车,女儿虎妞协助他管理。虎妞长得虎头虎脑,是个三十七八岁的老姑娘。她什么都和男人一样,连骂人也有男人的爽快,有时候更多一些花样。刘四爷管外、虎妞管内,父女俩把人和车厂治理得铁桶一般。厂子里常住有20来个车夫,收了车,大家不是坐着闲谈,便是蒙头大睡。只有祥子不愿闲着,他擦车、打气、晒雨布、抹油……干得高高兴兴,仿佛是一种极好的娱乐。刘家父女很喜欢他住在车厂里,因此有时祥子虽然不拉刘四爷的车,刘四爷仍允许他一直住在厂里。祥子回到人和车厂,把卖骆驼的35块钱交给刘四爷存着,他要从头做起,再买一辆自己的车。即使今天买上,明天丢了,他也得去买。这是他的志愿、希望,甚至是宗教。祥子一天到晚思索着这回事,算计着他的钱。每天早出晚归、省吃位用。为了多挣几个钱,他甚至和那些老弱的车夫抢生意。在同行们一片骂声里,他像一只饿疯的野兽飞奔。心里说:“我要不是为买车,决不能这么不要脸。”但祥子并非为了挣钱就丢失了所有的人格和尊严。在杨宅拉包月时,他不堪忍受对方牲口似的使唤,孙起赏钱摔在杨太太的胖脸上;他辞工了。从杨宅回到人和车厂时,已是深夜11点多。虎妞的屋里仍亮着灯,打扮得有些妖媚的虎妞把祥子叫进屋,强迫他喝了酒,然后和祥子同居了一夜。

  自从和虎妞发生了关系,祥子心里十分憋闷,他觉得虎妞把他从乡间带来的那点清凉劲儿毁尽了。祥子开始竭力躲避虎妞了,正好老主顾曹先生要他拉包月,祥子欢天喜地地搬到了曹宅。曹先生在大学教书,思想进步,夫妻两人都很和气,祥子打算长期在这过下去。年关越来越近了,祥子对新年充满了新的希望。然而虎妞出现了,她挺着肚子说已怀了祥子的孩子,威胁祥子和她结婚。祥子只好听从她的摆布。一天晚上,祥子送曹先生去看电影,在茶馆里碰见了饿晕倒地的车夫老马。祥子为老车夫买了10个羊肉包子,老车夫只拿了两个,其他全给了自己的孙子小马。祥子仿佛从老车夫身上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祭灶那天晚上,祥子拉曹先生回家,路上被侦缉队盯上了。原来曹先生经常宣传社会主义言论,他被一个叫阮明的学生告发了。曹先生赶忙远走避难,他让祥子回家送信。一到家,祥子就被孙侦探抓住了。孙侦探敲榨去了他的全部积蓄,买车的计划又一次肥皂泡似地破灭了。

  祥子没有别的路,只好又回到人和车厂。虎妞与祥子的关系,引起车夫们的讥笑。刘四不能容忍自己的女儿和臭拉车的勾搭上,他要女儿在他和祥子中间选择一个,结果虎妞要了祥子。刘四当时就与虎妞翻了脸,并把祥子撵出门去。虎妞索性自己租房子、雇花轿,嫁给了祥子。婚后,祥子才明白,虎妞并没有怀孕。她在裤腰上塞了个枕头,故意诱祥子上圈套。祥子不愿陪虎妞玩乐,一心想去拉车。虎妞要他去向刘四告软服输,祥子不去。后来刘四卖掉了车厂,不知到哪里玩乐去了,虎妞打探不出消息,这才绝了回家的心。她用自己的私房钱给祥子买了一辆车。车是同院车夫二强子的,他酒后揍死了老婆二强嫂,二强嫂的娘家要打官司,二强子只好卖掉车,用钱私下了结这件事。祥子知道这车的历史,不很喜欢要它。他拉这车,总感觉像拉口棺材似的,可是虎妞图便宜,祥子也无法说什么。

  不久,虎妞真的怀孕了。祥子拼命拉车、干活儿。累得病倒了。这场大病不仅使他体力消耗过大,而且把虎妞的积蓄也用光了。为了生活,祥子硬撑着去拉车,二强子的女儿小福子也帮忙买东西做饭。但虎妞还是因为难产死去了。为了置办虎妞的丧事,祥子卖掉了车。

  埋葬了虎妞,祥子一头倒在炕上,眼泪一串串流下来。车,车,车是自己的饭碗。买,丢了;再买,卖出去;三起三落,像个鬼影,永远抓不牢,却空受那些辛苦与委屈。小福子对祥子有情有意,祥子也很喜欢她,可负不起养她两个弟弟和一个醉爸爸的责任。祥子只好对小福子说:“等着吧!等我混好了,我一定来娶你。”然后离开了小福子,他又找了一个车厂,拉车去了。

  过去那个要强、忠厚、努力的祥子不见了。他开始混日子。抽烟、喝酒、赌钱。在夏宅拉包月时,年轻的夏太太引诱祥子,使他梁上了淋病。祥子不再爱惜车了,他还跟巡警吵嘴打架,成了巡警眼中头等的“刺头”。

  但祥子并没完全堕落。他常想照旧去努力自强,小福子的存在也常给祥子某种希望。曹先生避难回来,要祥子再来拉包月,还答应他把小福子接来同住。祥子高兴极了,他带着这个好消息去找小福子,却得知了小福子被卖进妓院后自尽的消息。祥子在街上丧胆游魂地走,遇见了小马的祖父老马。老人因没钱买药,眼睁睁看着小马死在自己怀里。他叹道:“我算是明白了,干苦活儿的打算独自一个人混好,比登天还难。”祥子从此之后彻底变了。他没有回到曹先生那里,却变看法串宅门去骗钱花。怎么能沾点便宜,他就怎么办。多吸人家一支烟卷,买东西使出个假铜子去,喝豆汁多吃几块咸菜,拉车少卖点力气而多挣一两个铜子,都使他觉得满意。为了一点赏钱,他还出卖了阮明。最后,祥子的信用丧失得已赁不出车来,他的病也渐渐严重。于是,他又靠给红白喜事做杂工来维持生命,他成了个还有口气的死鬼。

  人把自己从野兽中提拔出,可是到现在人还把自己的同类驱逐到野兽里去。祥子还在那文化之城,可是变成了走兽。这一点也不是他自己的过错。他停止住思路,不再有希望,就那么迷迷糊糊地往下坠,坠入那无底的深坑。他吃,他喝,他嫖,他赌,他懒,他狡猾,因为他没有了心,他的心被人摘了去。他只剩下那个高大的肉架子,等着溃烂,预备着到乱坟岗子去。

老舍是齐白石的粉丝散文

  老舍先生是现代少有的大作家,也是一个收藏家。他的收藏以画作为主,而数量最多的是齐白石的画,有七十余幅,可谓幅幅是“绝品”。

  据汪曾祺回忆,老舍家里的墙壁上常挂着各种画,还时常更换,其中齐白石应老舍点题而画的四幅屏挂得最久。内有一幅是很多人提到过的“蛙声十里出山泉”,画作于展现流泉和石崖之外,仅用几只摆尾的蝌蚪来暗示蛙声,设想出人意料,也受到老舍先生的连连称赞。老舍特别喜欢此作,视之若宝。其实,这并不是老舍最先得到的齐白石画作。

  老舍得到第一幅齐白石的画是在1933年。那时,老舍在山东济南齐鲁大学任文学教授,日子过得恬淡而幸福。在去北京旅游和会友的档口,声名正隆的齐白石勾起了他早年的美术兴趣,其画作自然也成了他难舍的追求。巧合的是,好友许地山与齐白石来往密切,又长居北京,老舍便借这层关系托友求画,这就是《雏鸡图》的来历。不过,画不是送的,是许地山向齐白石买的。照齐老的计价,应是120元,但因种种关系,齐老只收了30元,也算给了个大“优惠”。只是,30元在当时也不是小数目,相当于普通三口之家近一个月的开销。

  自此,这幅画成了老舍的挚爱,还几次三番说它是自己的宝贝,即便有人拿宋徽宗的画来换,他也绝不会同意。在1938年离开济南回北京时,老舍嘱咐家人:“什么东西都可放弃,这张画万不可失!”在一篇文章里,老舍说齐白石是“我最钦佩的画师”,还说得到谁对《雏鸡图》和另一幅画的夸奖,“我便欢喜,庶几乎飘飘然有精神胜利之感矣”。

短篇散文老舍

  老舍经典散文1:林海我总以为大兴安岭奇峰怪石,高不可攀。这回有机会看到它,并且走进原始森林,脚踩在积得几尺厚的松针上,手摸到那些古木,才证实这个悦耳的名字是那样亲切与舒服。

  大兴安岭这个“岭”字,跟秦岭的“岭”可大不一样。这里的岭的确很多,横着的,顺着的,高点儿的,矮点儿的,长点儿的,短点儿的,可是没有一条使人想起“云横秦岭”那种险句。多少条岭啊,在疾驶的火车上看了几个钟头,既看不完,也看不厌。每条岭都是那么温柔,自山脚至岭顶长满了珍贵的树木,谁也不孤峰突起,盛气凌人。

  目之所及,哪里都是绿的。的确是林海,群岭起伏的林海的波浪。多少种绿颜色呀:深的,浅的,明的,暗的,绿得难以形容。恐怕只有画家才能描出这么多的绿颜色来呢!

  兴安岭上千般宝,第一应夸落叶松。是的,这里是落叶松的海洋。看,海边上不是还泛着白色的浪花吗?那是些俏丽的白桦的银裙,不是像海边的浪花吗

  两山之间往往流动着清可见底的小河。河岸上有多少野花呀。我是爱花的人,到这里我却叫不出那些花的名儿来。兴安岭多么会打扮自己呀:青松作衫,白桦为裙,还穿着绣花鞋。连树与树之间的空隙也不缺乏彩:松影下开着各种小花,招来各色的小蝴蝶—它们很亲热地落在客人身上。花丛里还隐藏着珊瑚珠似的小红豆。兴安岭中酒厂所造的红豆酒,就是用这些小野果酿成的,味道很好。

  看到数不尽的青松白桦,谁能不学向四面八方望一望呢?有多少省市用过这里的木材呀,大至矿井、铁路,小至椽柱、桌椅。千山一碧,万古常青,恰好与广厦、良材联系在一起。所以,兴安岭越看越可爱!它的美丽与建设结为一体,美得并不空洞。叫人心中感到亲切、舒服。

  及至看到了林场,这种亲切之感更加深厚了。我们伐木取材,也造林护苗,一手砍一手载。我们不仅取宝,也作科学研究,使林海不但能够万古常青,而且可以综合利用。山林中已经有不少的市镇,给兴安岭添上了新的景色,添上了愉快的劳动歌声。人与山的关系日益密切,怎能不使我们感到亲切、舒服呢?我不晓得当初为什么管它叫兴安岭,由今天看来,它的确有兴国安邦的意义。

  老舍经典散文2:我们家的猫我们家的大花猫性格实在古怪。说它老实吧,它有时的确很乖。它会找个暖和的地方,成天睡大觉,无忧无虑,什么事也不过问。可是,决定要出去玩玩,就会出走一天一夜,任凭谁怎么呼唤,它也不肯回来。说它贪玩吧,的确是啊,要不怎么会一天一夜不回家呢?可是它听到老鼠的一点儿响动,又多么尽职。它屏息凝视,一连就是几个钟头,非把老鼠等出来不可!

  它要是高兴,能比谁都温柔可亲:用身子蹭你的腿,把脖子伸出来让你给它抓痒,或是在你写作的时候,跳上桌来在稿纸上踩印几朵小梅花。它还会丰富多腔地叫唤,长短不同,粗细各异,变化多端。在不叫的时候,它还会咕噜地给自己解闷儿。这可都凭它的高兴。它要是不高兴啊,无论谁说多少好话,它一声也不出。

  它什么都怕,总想藏起来。可是它又勇猛,不要说对付小虫和老鼠,就是遇上蛇也敢斗一斗。

  它小时候可逗人爱哩!才来无们家时刚好满月,腿脚还站不稳,已经学会了淘气。一根鸡毛、一个线团,都是它的好玩具,耍个没完没了。一玩起来,不知要摔多少跟头,但是跌倒了马上起来,再跑再跌,头撞在门上、桌腿上,撞疼了也不哭。后来,胆子越来越大,就到院子去玩了,从这个花盆跳到那个花盆,还抱着花枝打秋千。院中的花草可遭了殃,被它折腾的枝折花落。

  我从来不责打它。看它那样生气勃勃,天真可爱,我喜欢还来不及,怎么会跟它生气呢

  老舍经典散文3:草原这次我看到了草原。那里的天比别处的更可爱。空气是那么清鲜,天空是那么明朗,使我总想高歌一曲,表示我满心的愉快。在天底下,一碧千里,而并不茫茫。四面都有小丘,平地是绿的,小丘也是绿的。羊群一会儿上了小丘,一会儿又下来,走到哪里都像给无边的绿毯绣上了白色的大花。那些小丘的线条是那么柔美,就像只用绿色渲染,不用墨线勾勒的中国画那样,到处翠色流,轻轻流入云际。这种境界,既使人惊叹,又叫人舒服;既愿久立四望,又想坐下低吟一首奇丽的小诗。在这境界里,连骏马和大牛都有时候静立不动,好像回味着草原的无限乐趣。

  我们访问的是陈巴尔虎旗。汽车走了一百五十里,才到达目的地。一百五十里全是草原,再走一百五十里,也还是草原。草原上行车十分洒脱,只要方向不错,怎么走都可以。初入草原,听不见一点声音,也看不见什么东西,除了一些忽飞忽落的小鸟。走了许久,远远地望见了一条迂回的明如玻璃的带子。河!牛羊多起来,也看到了马群,隐隐有鞭子的轻响。快了,快到了。忽然,像被一阵风吹来的,远处的小丘上出现了一群马,马上的男女老少穿着各色的衣裳。群马疾驰,襟飘带舞,像一条彩虹向我们飞过来。这是主人来到几十里外欢迎远客。见到我们,主人们立刻拨转马头,欢呼着,飞驰着,在汽车左右与前面引路。静寂的草原热闹起来:欢呼声,车声,马蹄声,响成一片。车跟着马飞过小丘,看见了几座蒙古包。

  蒙古包外,许多匹马,许多辆车。人很多,都是从几十里外乘马或坐车来看我们。主人们下了马,我们下了车。也不知道是谁的手,总是热乎乎地握着,握住不散。大家的语言不同,心可是一样。握手再握手,笑了再笑。你说你的,我说我的,总的意思是民族团结互助。

  也不知怎的,就进了蒙古包。奶茶倒上了,奶豆腐摆上了,主客都盘腿坐下,谁都有礼貌,谁都又那么亲热,一点儿不拘束。不大会儿,好客的主人端进了大盘的手抓羊肉。干部向我们敬酒,七十岁的老翁向我们敬酒。我们回敬,主人再举杯,我们再回敬。这时候鄂温克姑娘们,戴着尖尖的帽子,既大方,又稍有点羞涩,来给客人们唱民歌。我们同行的歌手也赶紧唱起来。歌声似乎比什么语言都更响亮,都更感人,不管唱的是什么,听者总会露出会心的微笑。

  饭后,小伙子们表演套马,摔跤,姑娘们表演民族舞蹈。客人们也舞的舞,唱的唱,并且要骑一骑蒙古马。太阳已经偏西,谁也不肯走。是呀!蒙汉情深何忍别,天涯碧草话斜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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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老舍的抒情散文

  老舍是中国现代小说家、作家,语言大师、人民艺术家,新中国第一位获得“人民艺术家”称号的作家。代表作有《骆驼祥子》、《四世同堂》、剧本《茶馆》。

  母鸡

  一向讨厌母鸡。不知怎样受了一点惊恐。听吧,它由前院嘎嘎到后院,由后院再嘎嘎到前院,没结没完,而并没有什么理由;讨厌!有的时候,它不这样乱叫,可是细声细气的,有什么心事似的,颤颤微微的,顺着墙根,或沿着田坝,那么扯长了声如怨如诉,使人心中立刻结起个小疙疸来。

  它永远不反抗公鸡。可是,有时候却欺侮那最忠厚的鸭子。更可恶的是它遇到另一只母鸡的时候,它会下毒手,乘其不备,狠狠的咬一口,咬下一撮儿毛来。

  到下蛋的时候,它差不多是发了狂,恨不能使全世界都知道它这点成绩;就是聋子也会被它吵得受不下去。

  可是,现在我改变了心思,我看见一只孵出一群小雏鸡的母亲。

  不论是在院里,还是在院外,它总是挺着脖儿,表示出世界上并没有可怕的东西。一个鸟儿飞过,或是什么东西响了一声,它立刻警戒起来,歪着头儿听;挺着身儿预备作战;看看前,看看后,咕咕的警告鸡雏要马上集合到它身边来!

  当它发现了一点可吃的东西,它咕咕的紧叫,啄一啄那个东西,马上便放下,教它的儿女吃。结果,每一只鸡雏的肚子都圆圆的下垂,象刚装了一两个汤圆儿似的,它自己却削瘦了许多。假若有别的大鸡来抢贪,它一定出击,把它们赶出老远,连大公鸡也怕它三分。

  它教给鸡雏们啄食,掘地,用土洗澡;一天教多少多少次。它还半蹲着——我想这是相当劳累的——教它们挤在它的翅下、胸下,得一点温暖。它若伏在地上,鸡雏们有的便爬在它的背上,啄它的头或别的地方,它一声也不哼。

  在夜间若有什么动静,它便放声啼叫,顶尖锐、顶凄惨,使任何贪睡的人也得起来看看,是不是有了黄鼠狼。

  它负责、慈爱、勇敢、辛苦,因为它有了一群鸡雏。它伟大,因为它是鸡母亲。一个母亲必定就是一位英雄。

  我不敢再讨厌母鸡了。

  答客问

  有人问我:你为何不把战前战后所写的杂文——大概也有几十万字了吧——搜集起来,出一两本集子呢?答以(一)杂文不易写,我写不好,故仅于不得已时略略试笔,而不愿排印成集,永远出丑。(二)因为写不好,故写成即完事,不留底稿,也不保存印出之件;想出集子也无法搜集。(三)在我快要与世长辞的时候,我必留下遗嘱,请求大家不要发表我的函信,也不要代我出散文集。我写信只为写信,三言两语,把事说明白就好,并不自印彩笺,一精一心遣词,仔细作字,以期传流后代。若把这样的信件印出来,只是多费许多纸,对谁也没有任何好处。至若小文,虽不能象函信那样草草成篇,但究非一精一心之作,使人破工夫读念,死后也不安心!若有人偏好多事,非印行它们不可,我也许到阎王驾前,告他一状,教他天天打摆子!

  有以上原因,我也深盼朋友们不再向我索要短文,因为允许我安安静静的多写些别的,总比浪费笔墨时间有益处。

  有人问我:你近来为何不写小说?你的剧本,不客气的说,实在不高明,为什么不放下剧本,而写小说呢?答以:这几年来的生活与抗战前大不相同了。在战前,我能闭门写作,除了自己或儿女们生病,我的心总是静静的,只要不缺柴米烟茶,我就能很起劲的干活儿。我是个喜静的人。在家里,我有干净的桌子,合手的纸笔,和可爱的花草,所以能沉得下心去写作。我是个喜清洁与秩序的人。不管喜安静洁整应身犯何罪吧,反正在那时候我的确写出不少东西来。抗战后,我不能因为忙乱混杂而停笔,但是在今夜睡床,明夜睡板凳,今天吃三顿,明天吃半餐,白天老鼠咬烂了稿纸子,夜晚臭虫想把我拖了走的情况中,对不起,我实在安不下心去写长篇小说。

  我只好写剧本。(一)为练习练习。(二)剧本无论怎样难写,反正我们现在还不需要五十或六十幕长的作品;它的长短到底有点限制,有上四五万字即能成篇;且不管好坏,反正能写成就高兴。(三)剧本比小说难写,可是它也有比小说容易的地方。戏剧有舞台上的一切来帮忙,能将薄弱之点,填补得怪好的;小说则须处处周到充实,一丝不苟。剧本要集中兵力,攻击一点;只要把握着这一点,就许能有声有色。小说呢,要散开队伍去大包围;哪处有一个洞,便包围不上了。你或者可以因兴之所至写成一个剧本,而绝对不能草率的写成一部小说。因此,我就在忙乱中,马马虎虎的去写不象样子的剧本,以期略有所得,等到太平的时候,恢复了安静生活,再好好的去写一两个象样子的剧本,而不敢在忙中马马虎虎的写小说,招人耻笑——我不怕人家耻笑我的剧本,因为正在初学乍练。

  不过,我打算,在今年秋后设法找个安静所在,去试写一篇长小说。一来是因为剧本写得不少了,理应换换口味。二来是要就此推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不至于又因过于忙乱而再犯了头晕病——过去的两冬都因不小心而天地乱转,一休息便是几个月,希望这计划能够实现!

  为省得答复友人的信,附带声明:这本小说,如能写成不预备在中国发表。大概是拿到美国去,想卖五十万美金。假若有人愿出五十万美金呢,在中国发表也可以。所以,请友人们先筹好这笔款,再赐示商议——随信祈附答复费十万元,否则恕不奉复!

  诗人

  设若有人问我:什么是诗?,我知道我是回答不出的。把诗放在一旁,而论诗人,犹之不讲英雄事业,而论英雄其人,虽为二事,但密切相关,而且也许能说得更热闹一些,故论诗人。

  好象记得古人说过,诗人是中了魔的人。什么魔?什么是魔?我都不晓得。由我的揣猜大概有两点可注意的:(一)诗人在举动上是有异于常人的,最容易看到的是诗人囚首垢面,有的爱花或爱猫狗如命,有的登高长啸,有的海畔行吟,有的老在闹恋爱或失恋,有的挥金如土,有的狂醉悲歌……在常人的眼中,这些行动都是有失正统的,故每每呼诗人为怪人、为狂士、为败家子。可是,这些狂士(或什么什么怪物)却能写出标准公民与正人君子所不能写的诗歌。怪物也许倾家败产,冻饿而死,但是他的诗歌永远存在,为国家民族的珍宝。这是怎一回事呢

  一位英国的作家仿佛这样说过:写家应该是有女性的人。这句话对不对?我不敢说。我只能猜到,也许本着这位写家自己的经验,他希望写家们要心细如发,象女人们那样一精一细。我之所以这样猜想者,也许表示了我自己也愿写家们对事物的观察特别详密。诗人的心细,只是诗人应具备的条件之一。不过,仅就这一个条件来说,也许就大有出入,不可不辨。诗人要怎样的心细呢?是不是象看财奴一样,到临死的时候还不放心床畔的油灯是点着一根灯草呢,还是两根?多费一根灯草,足使看财奴伤心落泪,不算奇怪。假若一个诗人也这样办呢?呵,我想天下大概没有这样的诗人!一个人的才力是长于此,则短于彼的。一手打着算盘,一手写着诗,大概是不可能。诗人——也许因为体质的与众人不同,也许因天才与常人有异,也许因为所注意的不是油盐酱醋之类的东西——总有所长,也有所短,有的地方极注意,有的地方极不注意。有人说,诗人是长着四只眼的,所以他能把一团飞絮看成了老翁,能在一粒砂中看见个世界。

  至于这种眼睛能否辨别钞票的真假,便没有听见说过了。他的眼要看真理,要看山川之美;他的心要世界进步,要人人幸福。他的居心与圣哲相同,恐怕就不屑于,或来不及,再管衣衫的破烂,或见人必须作揖问好了。所以他被称为狂士、为疯子。这狂士对那些小小的举动可以因无关宏旨而忽略,叫大事可就一点也不放松,在别人正兴高采烈,歌舞升平的时节,他会极不得人心的来警告大家。人家笑得正欢,他会痛哭流涕。及至社会上真有了祸患,他会以身谏,他投水,他殉难!正如他平日的那些小举动被视为疯狂,他的这种舍身救世的大节也还是被认为疯狂的表现而结果。即使他没有舍身全节的机会,他也会因不为五斗米而折腰,或不肯赞谀什么权要,而死于贫困。他什么也没有,只有一些诗。诗,救不了他的饥寒,却使整个的民族有些永远不灭的光荣。诗人以饥寒为苦么?那倒也未必,他是中了魔的人!

  说不定,我们也许能发现一个诗人,他既爱财如命,也还能写出诗来。这就可以提出第(二)来了:诗人在创作的时候确实有点发狂的样子。所谓灵感者也许就是中魔的意思吧。看,当诗人中了魔,(或者有了灵感),他或碰倒醋瓮,或绕床疾走,或到庙门口去试试应当用“推”还是“敲”,或喝上斗酒,真是天翻地覆。他喝茶也吟,睡眠也唱,能够几天几夜,忘寝废食。这时候,他把全部一精一力全拿出来,每一道神经都在颤动。他忘了钱——假使他平日爱钱。忘了饮食、忘了一切,而把意识中,连下意识中的那最崇高的、最善美的,都拿了出来!把最好的字,最悦耳的音,都配备上去。假使他平日爱钱,到这时节便顾不得钱了!在这时候而有人跟他来算账,他的诗兴便立刻消逝,没法挽回。当作诗的时候,诗人能把他最喜爱的东西推到一边去,什么贵重的东西也比不上诗。诗是他自己的,别的都是外来之物。诗人与看财奴势不两立,至于忘了洗脸,或忘了应酬,就更在情理中了。所以,诗人在平时就有点象疯子;在他作诗的时候,即使平日不疯,也必变成疯子——最快活、最苦痛、最天真、最崇高、最可爱,最伟大的疯子!

  皮毛的去学诗人的囚首垢面,或破鞋敝衣,是容易的,没什么意义的。要成为诗人须中魔啊。要掉了头,牺牲了命,而必求真理至善之阐明,与美丽幸福之揭示,才是诗人啊。眼光如豆,心小如鼠,算了吧,你将永远是向诗人投掷石头的,还要作诗么

  ——写于诗人节

老舍散文

  假若我是个洋鬼子,我一定也得以为中国字有趣。换个样几说,一个中国人而不会写笔好字,必定觉得不是味儿;所以我常不得劲儿。

  写字算不算一种艺术,和作官算不算革命,我都弄不清楚。我只知道好字看着顺眼。顺眼当然不一定就是美,正如我老看自己的鼻子顺眼而不能自居姓艺名术字子美。可是顺眼也不算坏事,还没有人因为鼻子长得顺眼而去投河。再说,顺眼也颇不容易;无论你怎样自居为宝玉,你的鼻子没有我的这么顺眼,就干脆没办法;我的鼻子是天生带来的,不是在医院安上的。说到写字,写一笔漂亮字儿,不容易。工夫,天才,都得有点。这两样,我都有,可就是没人求我写字,真叫人起急!

  看着别人写,个儿是个儿,笔力是笔力,真馋得慌。尤其堵得慌的是看着人家往张先生或李先生那里送纸,还得作揖,说好话,甚至于请吃饭。没人理我。我给人家作揖,人家还把纸藏起去。写好了扇子,白送给人家,人家道完谢,去另换扇面。气死人不偿命,简直的是!

  只有一个办法:遇上丧事必送挽联,遇上喜事必送红对,自己写。敢不挂,玩命!人家也知道这个,哪敢不挂?可是挂在什么地方就大有分寸了。我老得到不见阳光,或厕所附近,找我写的东西去。行一回人悄总得头疼两天。

  顶伤心的是我并不是不用心写呀。哼,越使劲越糟!纸是好纸,墨是好墨,笔是好笔,工具满对得起人。写的时候,焚上香,开开窗户,还先读读碑帖。一笔不苟,横乎竖直;挂起来看吧,一串倭瓜,没劲!不是这个大那个小,就是歪着一个。行列有时象歪脖树,有时象曲线美。整齐自然不是美的要素;要命是个个字象傻蛋,怎么耍俏怎么不行。纸算糟蹋远了去啦。要讲成绩的话,我就有一样好处,比别人糟蹋的纸多。

  可是,“东风常向北,北风也有转南时”,我也出过两回锋头。一回是在英国一个乡村里。有位英国朋友死了,因为在中国住过几年,所以留下遗言。墓碣上要几个中国字。我去吊丧,死鬼的太太就这么跟我一提。我晓得运气来了,登时包办下来;马上回伦敦取笔墨砚,紧跟着跑回去,当众开彩。全村子的人横是差不多都来了吧,只有我会写;我还告诉他们:我不仅是会写,而且写得好。

  写完了,我就给他们掰开揉碎的一讲,这笔有什么讲究,哪笔有什么讲究。他们的眼睛都睁得圆圆的,眼珠里满是惊叹号。我一直痛快了半个多月。后来,我那几个字真刻在石头上了,一点也不瞎吹。“光荣是中国的,艺术之神多着一位。天上落下白米饭,小鬼儿的哭;因为仓颉泄露了天机!”我还记得作了这样高伟的诗。

  第二回是在中国,这就更不容易了。前年我到远处去讲演。那里没有一个我的熟人。讲演完了,大家以为我很有学问,我就棍打腿的声明自己的学问很大,他们提什么我总知道,不知道的假装一笑,作为不便于说,他们简直不晓得我吃几碗干饭了,我更不便于告诉他们。提到写字,我又那么一笑。喝,不大会儿,玉版宣来了一堆。我差点乐疯了。平常老是自己买纸,这回我可捞着了!我也相信这次必能写得好:平常总是拿着劲,放不开胆,所以写得不自然;这次我给他个信马由缰,随笔写来,必有佳作。

  中堂,屏条,对联,写多了,直写了半天。写得确是不坏,大家也都说好。就是在我辞别的时候,我看出点毛病来:好些人跟招待我的人嘀咕,我很听见了几句: “别叫这小子走!”“那怎好意思?”“叫他赔纸!”“算了吧,他从老远来的。”……招待员总算懂眼,知道我确是卖了力气写的,所以大家没一定叫我赔纸;到如今我还以为这一次我的成绩顶好,从量上质上说都下得去。无论怎么说,总算我过了瘾。

  我知道自己的字不行,可有一层,谁的孩子谁不爱呢!是不是,二哥

老舍经典散文

  老舍的散文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关于他的经典散文,一起来看看参考一下吧!

  青 蓉 略 记

  今年八月初,陈家桥一带的土井已都干得滴水皆无。要水,须到小河湾里去“挖”。天既奇暑,又没水喝,不免有些着慌了。很想上缙云山去“避难”,可是据说山上也缺水。正在这样计无从出的时候,冯焕章先生来约同去灌县与青城。这真是福自天来了!

  八月九日晨出发。同行者还有赖亚力与王冶秋二先生,都是老友,路上颇不寂寞。在来凤驿遇见一阵暴雨,把行李打湿了一点,临时买了一张席子遮在车上。打过尖,雨已睛,一路平安的到了内江。内江比二三年前热闹得多了,银行和饭馆都新增了许多家。傍晚,街上挤满了人和车。次晨七时又出发,在简阳吃午饭。下午四时便到了成都。天热,又因明晨即赴灌县,所以没有出去游玩。夜间下了一阵雨。

  十一日早六时向灌县出发,车行甚缓,因为路上有许多小渠。路的两旁都有浅渠,流着清水;渠旁便是稻田:田埂上往往种着薏米,一律穗的垂着绿珠。往西望,可以看见雪。近处的山峰碧绿,远处的山峰雪白,在晨光下,绿的变为明翠,白的略带些玫瑰色,使人想一下子飞到那高远的地方去。还不到八时,便到了灌县。城不大,而处处是水,像一位身小而多乳的母亲,滋养着川西坝子的十好几县。住在任觉五先生的家中。孤零零的一所小洋房,两面都是雪浪激流的河,把房子围住,门前终日几乎没有一个行人,除了水声也没有别的声音,门外有些静静的稻田,稻子都有一人来高。远望便见到大面青城雪山,都是绿的。院中有一小盆兰花,时时放出香味。

  青年团正在此举行夏令营,一共有千名以上的男女学生,所以街上特别的显着风光。学生和职员都穿汗衫短裤(女的穿短裙),赤脚着草鞋,背负大草帽,非常的精神。张文白将军与易君左先生都来看我们,也都是“短打扮”,也就都显着年轻了好多。夏令营本部在公园内,新盖的礼堂,新修的游泳池;原有一块不小的空场,即作为运动和练习骑马的地方。女学生也练习马术,结队穿过街市的时候,使居民们都吐吐舌头。

  灌县的水利是世界闻名的。在公园后面的一座大桥上,便可以看到滚滚的雪水从离堆流进来。在古代,山上的大量雪水流下来,非河身所能容纳,故时有水患。后来,李冰父子把小山硬凿开一块,水乃分流──离堆便在凿开的那个缝子的旁边。从此双江分灌,到处划渠,遂使川西平原的十四五县成为最富庶的区域──只要灌县的都江堰一方水,这十几县便都不下雨也有用不完的水了。城外小山上有二王庙,供养的便是李冰父子。在庙中高处可以看见都江堰的全景。在两江未分的地方,有驰名的竹索桥。距桥不远,设有鱼嘴,使流水分家,而后一江外行,一江入离堆,是为内处江。到冬天,在鱼嘴下设阻碍,把水截住,则内江干涸,可以淘滩。春来,撤去阻碍,又复成河。据说,每到春季开水的时候,有多少万人来看热闹。在二王庙的墙上,刻着古来治水的格言,如深淘滩,低作堰……等。细细玩味这些格言,再看着江堰上那些实际的设施,便可以看出来,治水的诀窍只有一个字──“软”。水本力猛,遇阻则激而决溃,所以应低作堰,使之轻轻漫过,不至出险。水本急流而下,波涛汹涌,故中设鱼嘴,使分为二,以减其力;分而又分,江乃成渠,力量分散,就有益而无损了。作堰的东西只是用竹编的篮子,盛上大石卵。竹有弹性,而石卵是活动的,都可以用“四两破千斤”的劲儿对付那惊涛骇浪。用分化与软化对付无情的急流,水便老实起来,乖乖的为人们灌田了。

  竹索桥最有趣。两排木柱,柱上有四五道竹索子,形成一条窄胡同儿。下面再用竹索把木板编在一处,便成了一座悬空的,随风摇动的,大桥。我在桥上走了走,虽然桥身有点动摇,虽然木板没有编紧,还看得到下面的急流,──看久了当然发晕──可是绝无危险,并不十分难走。

  治水和修构竹索桥的方法,我想,不定是经过多少年代的试验与失败,而后才得到成功的。而所谓文明者,我想,也不过就是能用尽心智去解决切身的问题而已。假若不去下一番功夫,而任着水去泛滥,或任着某种自然势力兴灾作祸,则人类必始终是穴居野处,自生自灭,以至灭亡。看到都江堰的水利与竹索桥,我们知道我们的祖先确有不甘屈服而苦心焦虑的去克服困难的精神。可是,在今天,我们还时时听到看到各处不是闹旱便是闹水,甚至于一些蝗虫也能教我们去吃树皮草根。可怜,也可耻呀!我们连切身的衣食问题都不去设法解决,还谈什么文明与文化呢

  灌县城不大,可是东西很多。在街上,随处可以看到各种的水果,都好看好吃。在此处,我看到最大的鸡卵与大蒜大豆。鸡蛋虽然已卖到一元二角一个,可是这一个实在比别处的大着一倍呀。雪山的大豆要比胡豆还大。雪白发光,看着便可爱!药材很多,在随便的一家小药店里,便可以看到雷震子,贝母,虫草,熊胆,麝香,和多少说不上名儿来的药物。看到这些东西,使人想到西边的山地与草原里去看一看。啊,要能到山中去割几脐麝香,打几匹大熊,够多威武而有趣呀!

  物产虽多,此地的物价可也很高。只有吃茶便宜,城里五角一碗,城外三角,再远一点就卖二角了。青城山出茶,而遍地是水,故应如此。等我练好辟谷的工夫,我一定要搬到这一带来住,不吃什么,只喝两碗茶,或者每天只写二百字就够生活的了。

  在灌县住了十天。才到青城山去。山在县城西南,约四十里。一路上,渠溪很多,有的浑黄,有的清碧:浑黄的大概是上流刚下了大雨。溪岸上往往有些野花,在树荫下幽闲的开着。山口外有长生观,今为荫堂中学校舍;秋后,黄碧野先生即在此教书。入了山,头一座庙是建福宫,没有什么可看的。由此拾阶而前,行五里,为天师洞──我们即住于此。由天师洞再往上走,约三四里,即到上清宫。天师洞上清宫是山中两大寺院,都招待游客,食宿概有定价,且甚公道。

  从我自己的一点点旅行经验中,我得到一个游山玩水的诀窍:“风景好的地方,虽无古迹,”也值得来,风景不好的地方,纵有古迹,大可以不去。”古迹,十之八九,是会使人失望的。以上清宫和天师洞两大道院来说吧,它们都有古迹,而一无旦观。上清宫里有鸳鸯井,也不过是一并而有二口,一方一圆,一干一湿;看它不看,毫无关系。还有麻姑池,不过是一小方池浊水而已。天师洞里也有这类的东西,比如洗心池吧,不过是很小的一个水池;降魔石呢,原是由山崖裂开的一块石头,而硬说是被张天师用剑劈开的。假若没有这些古迹,这两座庙子的优美自然一点也减少。上清宫在山头,可以东望平原,青碧千顷;山是青的,地也是青的,好像山上的滴翠慢慢流到人间去了的样子。在此,早晨可以看日出,晚间可以看圣灯;就是白天没有什么特景可观的时候,登高远眺,也足以使人心旷神恰。天师洞,与上清宫相反,是藏在山腰里,四面都被青山环抱着,掩护着,我想把它叫作“抱翠洞”,也许比原名更好一些。

  不过,不管庙字如何,假若山林无可观,就没有多大意思,因为庙以庄严整齐为主,成不了什么很好的景致。青城之值得一游,正在乎山的本身也好;即使它无一古迹,无一大寺,它还是值得一看的名山。山的东面倾斜,所以长满了树木,这占了一个“青”字。山的西面,全是峭壁千丈,如城垣,这占了一个“城”字。山不厚,由“青”的这一头转到“城”的那一面,只须走几里路便够了。山也不算高。山脚至顶不过十里路。既不厚,又不高,按说就必平平无奇了。但是不然。它“青”,青得出奇,它不像深山老峪中那种老松凝碧的深绿,也不像北方山上的那种东一块西一块的绿,它的青色是包住了全山,没有露着山骨的地方;而且,这个笼罩全山的青色是竹叶,楠叶的嫩绿,是一种要滴落的,有些光泽的,要浮动的,淡绿。这个青色使人心中轻快,可是不敢高声呼唤,仿佛怕把那似滴未滴,欲动未动的青翠惊坏了似的。这个青色是使人吸到心中去的,而不是只看一眼,夸赞一声便完事的。当这个青色在你周围,你便觉出一种恬静,一种说不出,也无须说出的舒适,假若你非去形容一下不可呢,你自然的只会找到一个字──幽。所以,吴稚晖先生说:“青城天下幽”。幽得太厉害了,便使人生畏;青城山却正好太高,不太深,而恰恰不大不小的使人既不畏其旷,也不嫌它窄;它令人能体会到“悠然见南山”的那个“悠然”。

  山中有报更鸟,每到晚间,即梆梆的呼叫,和柝声极相似,据道人说,此鸟不多,且永不出山。那天,寺中来了一队人,拿着好几枝枪,我很为那几只会击柝的小鸟儿担心,这种鸟儿有个缺欠,即只能打三更──梆,梆梆──无论是傍晚还是深夜,它们老这么叫三下。假若能给它们一点训练,教它们能从一更报到五更,有多么好玩呢!

  白日游山,夜晚听报更鸟,“悠悠”的就过了十几天。寺中的桂花开始放香,我们恋恋不舍的离别了道人们。

  返灌县城,只留一夜,即回成都。过郸县,我们去看了看望丛祠;没有什么好看的,地方可是很清幽,王法勤委员即葬于此。

  成都的地方大,人又多,若把半个多月的旅记都抄写下来,未免太麻烦了。拣几项来随便谈谈吧。

  (一)成都文协分会:自从川大迁开,成都文协分会因短少了不少会员,会务曾经有过一个时期不大旺炽。此次过蓉,分会全体会员举行茶会招待,到会的也还有四十多人,并不太少。会刊──《笔阵》──也由几小页扩充到好几十页的月刊,虽然月间经费不过才有百元钱。这样的努力,不能不令人钦佩!可惜,开会时没有见到李 人先生,他上了乐山。《笔阵》所用的纸张,据说,是李先生设法给捐来的;大家都很感激他;有了纸,别的就容易办得多了。会上,也没见到圣陶先生,可是过了两天,在开明分店见到。他的精神很好,只是白发已满了头。他的少爷们,他告诉我,已写了许多篇小品文,预备出个集子,想找我作序,多么有趣的事啊!郭子杰先生陶雄先生都约我吃饭,牧野先生陪着我游看各处,还有陈翔鹤,车瘦舟诸先生约我聚餐──当然不准我出钱──都在此致谢。瞿冰森先生和中央日报的同仁约我吃真正成都味的酒席,更是感激不尽。

  (二)看戏:吴先优先生请我看了川剧,及贾瞎子的竹琴,德娃子的洋琴,这是此次过蓉最快意的事。成都的川剧比重庆的好得多,况且我们又看的是贾佩之,肖楷成,周慕莲,周企何几位名手,就更觉得出色了。不过,最使我满意的,倒还是贾瞎子的竹琴。乐器只有一鼓一板,腔调又是那么简单,可是他唱起来仿佛每一个字都有些魔力,他越收敛,听者越注意静听:及至他一放音,台下便没法不喝彩了。他的每一个字像一个轻打梨花的雨点,圆润轻柔;每一句是有声有色的一小单位;真是字字有力,句句含情。故事中有多少人,他要学多少人,忽而大嗓,忽而细嗓,而且不只变嗓,还要咬音吐字各尽其情;这真是点本领!希望再有上成都去的机会。多听他几次!

  (三)看书:在蓉,住在老友侯宝璋大夫家里。虽是大夫,他却极喜爱字画。有几块闲钱,他便去买破的字画;这样,慢慢的他已收集了不少四川先贤的手迹。这样,他也就与西玉龙街一带的古玩铺及旧书店都熟识了。他带我去游玩,总是到这些旧纸堆中来。成都比重庆有趣就在这里──有旧书摊儿可逛。买不买的且下去管。就是多摸一摸旧纸陈篇也是快事啊,真的,我什么也没买,书价太高。可是,饱了眼福也就不虚此行。一般的说,成都的日用品比重庆的便宜一点,因为成都的手工业相当的发达,出品既多,同业的又多在同一条街上售货,价格当然稳定一些。鞋、袜、牙刷,纸张什么的,我看出来,都比重庆的相因着不少。旧书虽贵,大概也比重庆的便宜,假若能来往贩卖,也许是个赚钱的生意。不过,我既没发财的志愿,也就不便多此一举,虽然贩卖旧书之举也许是俗不伤雅的吧。

  (四)归来:因下雨,过至中秋前一日才动身返渝,中秋日下午五时到陈家桥,天还阴着。夜间没有月光,马马虎虎的也就忘了过节。这样也好,省得看月思乡,又是一番难过!

  载一九四二年十月十日《大公报》

  赶集

  序

  这里的“赶集”不是逢一四七或二五八到集上去卖两只鸡或买二斗米的意思,不是;这是说这本集子里的十几篇东西都是赶出来的。几句话就足以说明这个:我本来不大写短篇小说,因为不会。可是自从沪战后,刊物增多,各处找我写文章;既蒙赏脸,怎好不捧场?同时写几个长篇,自然是作不到的,于是由靠背戏改唱短打。这么一来,快信便接得更多:“既肯写短篇了,还有什么说的?写吧,伙计!三天的工夫还赶不出五千字来?少点也行啊!无论怎着吧,赶一篇,要快!”话说得很“自己”,我也就不好意思,于是天昏地暗,胡扯一番;明知写得不成东西,还没法不硬着头皮干。到如今居然凑成这么一小堆堆了!

  设若我要是不教书,或者这些篇还不至于这么糟,至少是在文字上。可是我得教书,白天的工夫都花费在学校里,只能在晚间来胡扯;扯到哪儿算哪儿,没办法!

  现在要出集了,本当给这堆小鬼一一修饰打扮一番;哼,哪有那个工夫!随它们去吧;它们没出息,日后自会受淘汰;我不拿它们当宝贝儿,也不便把它们都勒死。就是这个主意!

  排列的次序是依着写成的先后。设若后边的比前边的好一点,那总算狗急跳墙,居然跳过去了。说真的,这种“歪打正着”的办法,能得一两个虎头虎脑的家伙就得念佛!

  蒙载过这些篇的杂志们允许我把它们收入这本里,十分的感激!

  老舍一九三四年,二月一日,济南。

  五九

  张丙,瘦得象剥了皮的小树,差不多每天晚上来喝茶。他的脸上似乎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一对深而很黑的眼睛,显出他并不是因为瘦弱而完全没有精力。当喝下第三碗茶之后,这对黑眼开始发光;嘴唇,象小孩要哭的时候,开始颤动。他要发议论了。

  他的议论,不是有统系的;他遇到什么事便谈什么,加以批评。但无论谈什么事,他的批评总结束在“中国人是无望的,我刚说的这件事又是个好证据”。说完,他自动的斟上一碗茶,一气喝完;闭上眼,不再说了,显出:“不必辩论,中国人是无望的。无论怎说!”

  这一晚,电灯非常的暗,读书是不可能的。张丙来了,看了看屋里,看了看电灯,点了点头,坐下,似乎是心里说:“中国人是无望的,看这个灯;电灯公司……”

  第三碗茶喝过,我笑着说:“老张,什么新闻?”

  出我意料之外,他笑了笑——他向来是不轻易发笑的。“打架来着。”他说。

  “谁?你?”我问。

  “我!”他看着茶碗,不再说了。

  等了足有五分钟,他自动的开始:“假如你看见一个壮小伙子,利用他身体气力的优越,打一个七八岁的小孩,你怎办?”

  “过去劝解,我看,是第一步。”

  “假若你一看见他打那个小孩子,你便想到:设若过去劝,他自然是停止住打,而嘟囔着骂话走开;那小孩子是白挨一顿打!你想,过去劝解是有意义的吗?”他的眼睛发光了,看看我的脸。

  “我自然说他一顿,叫他明白他不应当欺侮小孩子,那不体面。”

  “是的,不体面;假如他懂得什么体面,他还不那样作呢!而且,这样的东西,你真要过去说他几句,他一定问你:‘你管得着吗?你是干什么的,管这个事?’你跟他辩驳,还不如和石头说几句好话呢;石头是不会用言语冲撞你的。假如你和他嚷嚷起来,自然是招来一群人,来看热闹;结果是他走他的,你走你的路;可是他白打了小孩一顿,没受一点惩罚;下回他遇到机会还这样作!白打一个不能抵抗的小孩子,是便宜的事,他一定这么想。”

  “那末,你以为应当立刻叫他受惩罚,路见不平……那一套?”我知道他最厌恶武侠小说,而故意斗他。果然不出我所料,他说:“别说《七侠五义》!我不要作什么武侠,我只是不能瞪着眼看一个小孩挨打;那叫我的灵魂全发了火!更不能叫打人的占了全胜去!我过去,一声没出,打了他个嘴巴!”“他呢?”

  “他?反正我是计画好了的:假如我不打他,而过去劝,他是得意扬扬而去;打人是件舒服事,从人们的兽方面看。设若我跟他讲理,结果也还是得打架;不过,我未必打得着他,因为他必先下手,不给我先发制人的机会。”他又笑了;我知道他笑的意思。

  “但是,”我问:“你打了他,他一定还手,你岂是他的对手?”我很关心这一点,因为张丙是那样瘦弱的人。“那自然我也想到了。我打他,他必定打我;我必定失败。可是有一层,这种人,善于利用筋肉欺侮人的,遇到自家皮肉上挨了打,他会登时去用手遮护那里,在那一刻,他只觉得疼,而忘了动作。及至他看明白了你,他还是不敢动手,因为他向来利用筋肉的优越欺人,及至他自己挨了打,他必定想想那个打他的,一定是有些来历;因为他自己打人的时候是看清了有无操必胜之券而后开打的。就是真还了手,把我打伤,我,不全象那小子那样傻,会找巡警去。至少我跟他上警区,耽误他一天的工夫(先不用说他一定受什么别的惩罚),叫他也晓得,打人是至少要上警区的。”

  他不言语了,我看得出,他心中正在难受——难受,他打了人家一下,不用提他的理由充足与否。

  “他打人,人也打他,对这等人正是妥当的办法;人类是无望的,你常这么说。”我打算招他笑一下。

  他没笑,只轻轻摇了摇头,说:“这是今天早晨的事。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我又遇见他了。”

  “他要动手了?”我问,很不放心的。

  “动手打我一顿,倒没有什么!叫我,叫我——我应当怎样说?——伤心的是:今天下午我遇见他的时候,他正拉着两个十来岁的外国小孩儿;他分明是给一家外国人作仆人的。他拉着那两个外国小孩,赶过我来,告诉他们,低声下气的央告他们:踢他!踢他!然后向我说:你!你敢打我?洋人也不打我呀!(请注意,这里他很巧妙的,去了一个“敢”字!)然后又向那两个小孩说:踢!踢他!看他敢惹洋人不敢!”他停顿了一会儿,忽然的问我:“今天是什么日子?”

  “五九!”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泪流下来了。“呕!”张丙立起来说:“怪不得街上那么多的‘打倒帝国主义’的标语呢!”

  他好象忘了说那句:“中国人没希望,”也没喝那末一碗茶,便走了.

老舍的散文作品

  成长天空,大雁北飞南返十七个春秋。鹰仍在笼里驯养,为更好容身大自然。

  在这只能打圈的空间展转、徘徊,外面的世界不曾到过,只偶尔听长者提及描绘。

  从课本里知道中国很辽阔,世界更宽广,我却还未将家乡飞跃。

  不曾见过盐井溶洞的奇伟、瑰怪;不曾见过山峡的秀丽壮观;不曾见过泰山的挺拔雄伟;不曾见过长城的宏魄雄壮;不曾见过桂林的山清水秀,诗情画意;更不曾见过富士山的樱花漫遍,不曾见过……

  不曾见过的太多,也就有太多的梦想。梦想成为第二个徐霞客,梦想是第二个郑和,梦想做第二个麦哲伦,梦想沿着他们的足迹启航,游遍河山,饱览人间美景……

  梦想既远又近,绚烂迷人,梦想的实现,需要光阴的承载,经验的沉淀,装备的筹办……等待,不是虚度,而是以一种井然有序的姿势主动迎接东风。

  现实风雨给予严峻考验,我不曾放弃梦想的绳索,把它啄成一只只七彩蝶,珍藏在心灵宝瓶。

  冬去春来,花开花谢,我在这方静土展翅高翔,风雨无阻。无限河山待我飞翔搏击。

  梦里多娇江山旋转,倒退……

  一只雄鹰振翅翱翔蓝天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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