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玄散文摘抄

互联网 2024-04-01 阅读

林清玄散文美文

  林清玄在1973年开始创作散文。1979年起连续7次获台湾《中国时报》文学奖、散文优秀奖和报导文学优等奖、台湾报纸副刊专栏金鼎奖等。

  沉水香

  朋友从印度回来,送给我一块沉香木,外形如陡峭的山,颜色黑得像黑釉。有一种极素朴悠远的香,连绵不绝地从沉水香中渗出,飘流在空气里。

  最特别的是,那沉香木非常沉重,远非一般的木石可比。

  朋友说:“这是最上等的乌沉香,由于它的心很坚实,丢到水中会沉到水底,所以也叫沉水香。而且,它的香味是不断从内部散出来,永远也不会消失,这一块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还是和它从前在森林里时一样的香呀!”

  沉香能够供佛、能够静心、能够去除秽气,是大家都知道的。但是沉香作为佛法的象征,需要更深的感受,像有着坚实的心,像永远散放木质的芬芳,像沉定的心情,谦虚如同在水底一样。

  沉香最动人的部分,是它的“沉”,有沉静内敛的品质;也在它的“香”,一旦成就,永不散失。

  沉香不只是木头吧!也是一种启示,启示我们在浮动的、浮华的人世中,也要在内在保持着深沉的、永远不变的芳香。

  浮世是水,俗木随欲望水波流荡,无所定止。

  沉香是定石,在水中一样沉静,一样的香。

  一个人内心如果有了沉香,便能不畏惧浮世。

  瓠仔也好,菜瓜也好

  陪太太到市场买菜,很惊异地发现丝瓜的价钱比瓠瓜贵,几乎贵上两倍,这使我想起老先觉讲的话:“人若在衰,种瓠仔,生菜瓜。”这句话翻译成国语,意思是说:人如果在很倒霉的时候,种部瓜下去,收成的时候也会长出丝瓜来。

  我对太太讲:“这一句台湾谚语应该改成‘人若在衰,种菜瓜,生瓠仔’。或者‘人若在好,种瓠仔,生菜瓜’。只可惜没有押韵吧!”

  其实,在真实的生活里,瓠瓜也好,菜瓜也好,只因人的分别心才产生贵贱。何况,“种部仔,生菜瓜”在现代的耕种接植的技术上,已经是很平常的事了。

  我有一个朋友在外双溪的山上种花,他最有兴趣的事情是发现花的新品种,有时为了游戏,也做一些接校培种的试验。他说:“只要把丝瓜藤接在部仔的头(根)上,就可以同时长出丝瓜和瓠仔,甚至长出冬瓜、西瓜都很简单。”

  他开玩笑地说:“种瓢仔,生菜瓜,是连上帝也没有想过的事,我们却轻易就做成了。”

  朋友带我去看他的花园,里面遍植杏花和杜鹃,由于不断培种、育种、接枝的试验,他的花园中五彩斑斓,几乎到了难思难议的地步。朋友说:“一个种子埋在土里,基因虽不改变,只要我们在培育、接枝上努力,可以开出完全不同的花!”我在心里惊呼起来:这不就是觉悟吗!一个人在觉悟的当念,并不是去改变它的种子,而是去嫁接,希望在俗世的种子上开出清净的花来。

  时常有人问起我关于因果的真实,若从因果不迂曲的道理来看,因果是绝不改变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种善因得善果,种恶因得恶果”是绝对的,丝毫没有商贷的余地。但这是指完全没有培育、接枝的努力,只是顺其自然的结果。

  假使我们能努力做更好的培育工作,接上更好的枝桠,那么在腐树上种出最名贵品种的兰花,不仅可能,也是可为的。

  “觉悟”与“因果”的关系并不难厘清。

  朋友又带我们去参观他种兰花的地方,最名贵的达摩兰,他就种了十几盆。他说,对于兰花,他是一视同仁,平等待之,因为兰花本无贵贱,全是商人炒作的结果,种兰花原是文雅的美事,在价钱炒作下,却成为最庸俗可鄙的行业,令人痛心。

  “开春的时候,兰花开得太多,我把花剪下来,像金针菜一样,炒成一大盘,和孩于一起吃,小孩边吃还边嫌太苦呢!”听朋友说,使我们都忍不住咋舌,转念一想:兰花与青菜何尝有什么贵贱?我们可以用菊花、茉莉泡茶,以玫瑰、桂花做酸梅汁,用兰花炒菜又有何挂碍呢

  从外双溪回来,朋友送我一盆拖鞋兰,经过一个多月,开出一朵酷似拖鞋的兰花。我想:这么美的兰花,口、什么兰都可以的,或者想一个“观音兰”“文殊兰”“释迦兰”“净土兰”“弘一兰”,呀!对了,叫现在比较热门的“证严兰”“圣严兰”“惟觉兰”“星云兰”什么的,说不定会有千万元的身价也说不一定。

  兰花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我每次看到那一朵盛开的兰花,想到丝瓜比瓠瓜更贵,丝瓜与瓠瓜能长在同一个枝藤上,就觉得生命应有更深入的观照与思维,要常常有多元的观照与逆向的思考,才不会在固执。僵化、单一的见解中沦陷。所谓菩提者,常在提升与超越;所谓般若者,常有弹性与柔软;所谓空性者,扫除了一切的盲点、暗影与欲求;有如湛明的天空。

  春假时,闭门读《孟子》,发现《孟子》里有许多多元观照与逆向思考。

  “持其志,毋暴其气。”——这是理直而气和。

  “不受于褐宽博,亦不受于万乘之君;视刺万乘之君,若刺褐夫,无严诸侯;恶声至,必反之。”——这是以平等心看待国王或百姓。

  “自反而不缩,虽褐宽博,吾不惴焉?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也。”——这是时常做自我观照,理直,走遍天下,无理,寸步难行。

  “仁,人之安宅也;义,人之正路也,旷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不由,哀哉!”——道,是人的仁义,而不是另有一个地方,一条路呀!

  “大人者,不失其赤子之心者也。”——一旦赤子之心失去,就很容易变成小人了。

  “人有不为也,而后可以有为。”——有为不容易,有所不为更难。

  “夫物之不齐,物之情也;或相倍蓰,或相什百,或相千万。子比而同之,是乱天下也。”——人虽然有平等心来看万物,但万物各有特质,是正常的情况。

  “舜之居深山之中,与木石居,与鹿豕游,其所以异于深山之野人者几希。及其闻一善言。见一善行,若决江河,沛然莫之能御也。”——修行者与凡夫俗子的不同,也是在此呀!

  我们学习佛法的人,很容易因为心灵的僵化,把法看成固定的东西。其实,生活中就有无尽的莲花藏,古贤圣哲的言语处处洋溢着清凉的玄机。

  瓠仔也好,菜瓜也好,要怎么收获,就那么栽。

  生活也好,佛法也好,要那样觉悟,先那样观照。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灌我缨;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清凉的也好,混浊的也好,清凉的洗涤了我在红尘中灰尘满布的心灵;混浊的琢磨了我那些粗糙的砂粒,使那内在的钻石发出光芒!

  悲愿如菩萨钻,道心是金刚石,有钻石的心,看什么事都好!

林清玄散文摘抄

林清玄优美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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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父亲的坟头,看到几丛含羞草正盛开着,有的还开着粉红色的花,有的已结了种子。

  含羞草的花非常美,像极了粉红色的粉扑,使杂乱的野草丛也显得温柔了。我想到小时候,最喜欢采含羞草的花和银合欢的花,一整盘放在盘子上,两种花都是粉扑的形状,一红一白,真是美极了。

  爸爸看见了,总会感慨地说:“这个囝仔,心这样细腻,亲像查某囡仔同款!”

  我想从父亲坟头采一些含羞草的种子回去种,一触动,所有的含羞草都急速地合掌,好像虔诚的祈祷一样。

  全身长满棘刺,被认为粗贱的含羞草,对外界的触动有着敏锐细腻的感受,并开出柔软而美丽的花朵,其实是像极了乡下农人的心。我的父亲虽然一生都做着粗重的农事,但他的感情细腻柔软而美丽,正像是含羞草花。

  我把含羞草的种子种在阳台,隔年就长得十分茂盛,也开花了。

  每次碰触到含羞草,看它合十祈祷的样子,我也会双手合十,祈愿父亲去到更美丽的世界,也祈愿我们父子有重逢之日。

林清玄散文精选《随风吹笛》

  远远的地方吹过来一股凉风。

  风里夹着呼呼的响声。

  侧耳仔细听,那像是某一种音乐,我分析了很久,确定那是嫡子的声音,因为萧的声音没有那么清晰,也没有那么高扬。

  由于来得遥远,使我对自己的判断感到怀疑;有什么人的笛声可以穿透广大的平野,而且天上还有雨,它还能穿过雨声,在四野里扩散呢?笛的声音好像没有那么悠长,何况只有简单的几种节奏。

  我站的地方是一片乡下的农田,左右两面是延展到远处的稻田,我的后面是一座山,前方是一片麻竹林。音乐显然是来自麻竹林,而后面的远方仿佛也在回响。

  竹林里是不是有人家呢?小时候我觉得所有的林间,竹林是最神秘的,尤其是那些历史悠远的竹林。因为所有的树林再密,阳光总可以毫无困难的穿透,唯有竹林的密叶,有时连阳光也无能为力;再大的树林也有规则,人能在其间自由行走,唯有某些竹林是毫无规则的,有时走进其间就迷途了。因此自幼,父亲就告诉我们“逢竹林莫人”的道理,何况有的竹林中是有乱刺的,像刺竹林。

  这样想着,使我本来要走进竹林的脚步又迟疑了,在稻田田硬坐下来,独自听那一段音乐。我看看天色尚早,离竹林大约有两里路,遂决定到竹林里去走一遭——我想,有音乐的地方一定是安全的。

  等我站在竹林前面时,整个人被天风海雨似的音乐震摄了,它像一片乐海,波涛汹涌,声威远大,那不是人间的音乐,竹林中也没有人家。

  竹子的本身就是乐器,风是指挥家,竹于和竹叶的关系便是演奏者。我研究了很久才发现,原来竹子洒过了小雨,上面有着水渍,互相摩擦便发生尖利如笛子的声音。而上面满天摇动的竹叶间隙,即使有雨,也阻不住风,发出许多细细的声音,配合着竹子的笛声。

  每个人都会感动于自然的声音,譬如夏夜里的蛙虫鸣唱,春晨雀鸟的跃飞歌唱,甚至刮风天里涛天海浪的交响。凡是自然的声音没有不令我们赞叹的,每年到冬春之交,我在寂静的夜里听到远处的春雷乍响,心里总有一种喜悦的颤动。

  我有一个朋友,偏爱蝉的歌唱。孟夏的时候,他常常在山中独座一日,为的是要听蝉声,有一次他送我一卷录音带,是在花莲山中录的蝉声。送我的时候已经冬天了,我在寒夜里放着录音带,一时万蝉齐鸣,使冷漠的屋宇像是有无数的蝉在盘飞对唱,那种经验的美,有时不逊于在山中听蝉。

  后来我也喜欢录下自然的声籁,像是溪水流动的声音,山风吹抚的声音,有一回我放着一卷写明《溪水》的录音带,在溪水琤琮之间,突然有两声山鸟长鸣的锐音,盈耳绕梁,久久不灭,就像人在平静的时刻想到往日的欢愉,突然失声发出欢欣的感叹。

  但是我听过许多自然之声,总没有这一次在竹林里感受到那么深刻的声音。原来在自然里所有的声音都是独奏,再美的声音也仅弹动我们的心弦,可是竹林的交响整个包围了我,像是百人的交响乐团刚开始演奏的第一个紧密响动的音符,那时候我才真正知道,为什么中国许多乐器都是竹子制成的,因为没有一种自然的植物能发出像竹子那样清脆、悠远、绵长的声音。

  可惜的是我并没有能录下竹子的声音,后来我去了几次,不是无雨,就是无风,或者有风有雨却不像原来配合得那么好。我了解到,原来要听上好的自然声音仍是要有福分的,它的变化无穷,是每一刻全不相同,如果没有风,竹子只是竹于,有了风,竹于才变成音乐,而有风有雨,正好能让竹子摩擦生籁,竹子才成为交响乐。

  失去对自然声音感悟的人是最可悲的,当有人说“风景美得像一幅画”时,境界便低了,因为画是静的,自然的风景是活的、动的;而除了目视,自然还提供各种声音,这种双重的组合才使自然超拔出人所能创造的境界。世上有无数艺术家,全是从自然中吸取灵感,但再好的艺术家,总无法完全捕捉自然的魂魄,因为自然是有声音有画面,还是活的,时刻都在变化的,这些全是艺术达不到的境界。

  最重要的是,再好的艺术一定有个结局。自然是没有结局的,明白了这一点,艺术家就难免兴起“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涕下”的寂寞之感。人能绘下长江万里图令人动容,但永远不如长江的真情实景令人感动;人能录下蝉的鸣唱,但永远不能代替看美丽的蝉在树梢唱出动人的歌声。

  那一天,我在竹林里听到竹子随风吹笛,竟忘记了时间的流逝,等我走出竹林,夕阳已徘徊在山谷。雨已经停了,我却好像经过一场心灵的沐浴,把尘俗都洗去了。

  我感觉到,只要有自然,人就没有自暴自弃的理由。

林清玄的优美散文

  每次走到风景优美、绿草如茵、繁花满树的地方,我都会在内心起一种感恩的心情,感恩这世界如此优美、如此青翠、如此繁华。

  我常觉得,所谓“风水好”,就是空气清新、水质清澈的所在。

  所谓“有福报”,就是住在植物青翠、花树繁华的所在。

  所谓美好的心灵,就是能体贴万物的心,能温柔对待一草一木的心灵。

  我们眼见一株草长得青翠、一朵花开得缤纷,这都是非常不易的,要有好风水,好福报,受到美好心灵的照护,惟有体会到一花一草都象征了万物的心,我们才能体会禅师所说的“青青翠竹皆是法身,郁郁黄花无非般若”的真意——每一株瞩子里都宝藏佛的法身,每一朵黄花里都开满了智慧呀!

  这我们所眼见的万象,看起来如此澄美幽静,其实有着非常努力的内在世界,每一株植物的根都忙着从地里吸收养料与水分,茎忙着输送与流通,叶子在行光合作用,整株植物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大口地呼吸——其实,树是非常忙的,这种欣欣向荣正是禅宗所说的“森罗万象许峥嵘”的意思。

  树木为了生命的美好而欣欣向荣,想要在好风好水中生活,建立生命的福报的人,是不是也要为迈向生命的美好境界而努力向前呢

  平静的树都能唤起我们的感思之心,何况是翩翩的彩蝶、凌空的飞鸟,以及那些相约而再来的人呢

林清玄精美散文

  散文一:下满的围棋

  在公园里看两位老人下围棋,他们下棋的速度非常缓慢,令围观的人都感到不耐烦。

  第一位老人,很有趣地说:

  “嘿!是你们在下棋,还是我在下棋?我们一个棋考虑十几分钟已经是快的,你知不知道林海峰下一颗棋子要一个多小时。”

  旁边的老人起哄:“未见笑!自己比为林海峰。”

  第二位老人,看起来很有修养地说:

  “你们不知道,围棋要慢慢下才好,下得快则杀气腾腾,不像是朋友下棋了。何况,当第一个棋子落下,一盘棋就开始走向死路。一步一步塞满,等到围棋子满了,棋就死了,要撤棋盘了。慢慢下才好,慢慢下死得慢呀!”

  这段看似意有所指的话,使旁边的老人都沉默了,看完那盘棋,都不再有人催赶或说话。

  好的围棋要慢慢地下,好的生活历程要细细品味;不要着急把棋盘下满,也不要匆忙的走人生之路。

  散文二:前世与今生

  有一个人来问我关于前世的问题,说他常常在梦里梦见自己的前世,他问我:“前世真的存在吗?”

  前世真的存在吗?我不能回答。

  我告诉他:“我可以确定的是,昨天的我是今天的我的前世,明天的我就是今天的我的来生。我们的前世已经来不及参加了,让它去吧!我们希望有什么样的来生,就掌握今天吧!”

  前世或来生看起来遥远而深奥,但我总是相信,一个人只要有很好的领悟力,就能找到一些过去与未来的消息。

  就好像,我们如果愿意承认自己的坏习惯与坏思想,就会发现自己在过去是走了多么偏斜的道路。我们如果愿意去测量,去描绘心灵的地图,也会发现心灵的力量推动我们的未来。

  因此,一个人只要很努力,就可以预见未来的路,但再大的努力也无法回到过去。

  所以,真正值得关心的是现在。

  我对那时常做前世梦的朋友说:“与其把时间浪费在前世的梦,还不如活在真实的眼前。”

  真的,世人很少对今生有恳切的了解,却妄图去了解前世,世人也多不肯依赖眼前的真我,却花许多时间寄托于来世,想来令人遗憾。

  散文三:与父亲的夜谈

  我和父亲觉得互相了解和亲近,是在我读高中二年级的时候。

  有一次,我随父亲到我们的林场去住,我和父亲睡在一起,秉烛夜谈。父亲对我谈起他青年时代如何充满理想,并且只身到山上来开辟四百七十甲的山地,

  他说:“就在我们睡的这张床下,冬天有许多蛇爬进来盘着冬眠,半夜起来小便,都要踞着脚才不会踩到蛇。”

  父亲告诉我:“年轻人最重要的就是打拼和勇气。”

  那一夜,我和父亲谈了很久很久,才沉沉睡去。

  醒来后我非常感动,因为我从小到大,从来没有和父亲单独谈超过一小时的话,更不要说睡在一起了。

  在我们的父母亲那一代,由于他们受的教育不多,加上中国传统和日本教育使他们变得严肃,不善于表达感情,往往使我们有代沟,不能互相了解和亲近。

  经过三四十年的努力,这一代的父母较能和子女亲近了,却因为事情更繁忙,时间更少了。

  从高中时代到现在已经二十几年了,我时常怀念起那与父亲秉烛夜谈的情景,可惜父亲已经过世,我再也不会有那种幸福了。

  我们应该时常珍惜与父母、与子女亲近的时间,因为好时光稍纵即逝!

林清玄的经典散文

  在面包店,我为了买奶酥面包或花生面包而迟疑半天,因为两种我都爱吃,但一天只能吃一种。

  后来我买了奶酥面包,是不得不作的选择。

  排队付账的时候,我想到,买面包时的迟疑也就像人生里的每一个选择一样:

  我们要买一条土司容易,但选择面包的馅儿就难;我们要生活很容易,但生活得有内容、有滋味就难。

  可以用钱买的面包都会难以选择,何况是那些无法用钱买的选择呢

  为了充饥而买面包,是第一种层次;为了品味而买面包是第二种层次;又能充饥又能品味,是第三种层次。

  人生的追求也是如此,有的人只顾物质而不顾心灵;有的人为了强调心灵而鄙视物质;只有视野开阔的人,才知道心灵与物质平衡的重要。

  物欲的追求与心灵的追求乃是天平的两端,一个有慧心的人自然可以找到既可充饥又好吃的面包。

  走出面包店,我想明天再买花生面包吧!然后我就边走边吃刚出炉的奶酥面包,热气腾腾的,滋味很好。

  林清玄经典散文二:生命的意义

  坐计程车,司机正好是我的读者。在疾驶的车上,他问我:“林先生,请问你,生命的意义是什么?”

  这是第一位问我关于生命意义的计程车司机,一时之间使我怔住了。

  我的脑海浮现出我读中学时,学校大礼堂门口的对联。

  生活的目的在增进人类全体之生活

  生命的意义在创造宇宙继起之生命

  如果一个人的生命,在一生中都没有开展,没有对世界有益,那么他就白活了吧

  我对计程车司机说:“生命的意义就是使自己每一天都有一些心灵与智慧的增长,每一天都对世界有一些奉献与利益。”

  当我这样说着,车于正好穿过有美丽行道树的仁爱路,我看到春天的木棉花是多么美呀!

  我们增长自己的智慧,是为自己开一朵花;我们奉献世界的心,是为世界开一朵花。

  林清玄经典散文三:生命的化妆

  我认识一位化妆师。她是真正懂得化妆,而又以化妆闻名的。

  对于这生活在与我完全不同领域的人,我增添了几分好奇,因为在我的印象里,化妆再有学问,也只是在皮相上用功,实在不是有智慧的人所应追求的。

  因此,我忍不住问她:“你研究化妆这么多年,到底什么样的人才算会化妆?化妆的最高境界到底是什么?”

  对于这样的问题,这位年华已逐渐老去的化妆师露出一个深深的微笑。她说:“化妆的最高境界可以用两个字形容,就是‘自然’,最高明的化妆术,是经过非常考究的化妆,让人家看起来好像没有化过妆一样,并且这化出来的妆与主人的身份匹配,能自然表现那个人的个性与气质。次级的化妆是把人突显出来,让她醒目,引起众人的注意。拙劣的化妆是一站出来别人就发现她化了很浓的妆,而这层妆是为了掩盖自己的缺点或年龄的。最坏的一种化妆,是化过妆以后扭曲了自己的个性,又失去了五官的协调,例如小眼睛的人竟化了浓眉,大脸蛋的人竟化了白脸,阔嘴的人竟化了红唇……”

  没想到,化妆的最高境界竟是无妆,竟是自然,这可使我刮目相看了。

  化妆师看我听得出神,继续说:“这不就像你们写文章一样?拙劣的文章常常是词句的堆砌,扭曲了作者的个性。好一点的文章是光芒四射,吸引人的视线,但别人知道你是在写文章。最好的文章,是作家自然的流露,他不堆砌,读的时候不觉得是在读文章,而是在读一个生命。”

  多么有智慧的人呀?可是,“到底做化妆的人只是在表皮上做功夫!”我感叹地说。

  “不对的,”化妆师说,“化妆只是最末的一个枝节,它能改变的事实很少。深一层的化妆是改变体质,让一个人改变生活方式。睡眠充足、注意运动与营养,这样她的皮肤改善、精神充足、比化妆有效得多。再深一层的化妆是改变气质,多读书、多欣赏艺术、多思考、对生活乐观、对生命有信心、心地善良、关怀别人、自爱而有尊严,这样的人就是不化妆也差不到哪里去,脸上的化妆只是化妆最后的一件小事。我用三句简单的话来说明,三流的化妆是脸上的化妆,二流的化妆是精神的化妆,一流的化妆是生命的化妆。”

  化妆师接着作做了这样的结论:“你们写文章的人不也是化妆师吗?三流的文章是文字的化妆,二流的文章是精神的化妆,一流的文章是生命的化妆。这样,你懂化妆了吗?”我为了这位女性化妆师的智慧而起立向她致敬,深为我最初对化妆师的观点感到惭愧。

  告别了化妆师,回家的路上我走在夜黑的地方,有了这样深刻的体悟:在这个世界一切的表相都不是独立自存的,一定有它深刻的内在意义,那么,改变表相最好的方法,不是在表相下功夫,一定要从内在里改革。可惜,在表相上用功的人往往不明白这个道理。

林清玄经典优美散文

  一:开心是最好的补药

  打开电视或打开报纸,几乎每天都会看到许多补药的广告,教我们怎样变强、怎样变勇,怎样过了四十岁还像一尾活龙。

  令人疑惑的是,在这些广告旁边,有差不多一样多的广告,在教我们减肥,教我们如何消除过剩的营养,如何减去过多的脂肪,如何到了四十岁还像是一个高中同学。

  无疑的,这是个混乱的时代。

  许多人因担心自己的不足,而去吃补药。

  许多人因烦恼自己的过剩,而去减肥。

  我常常想:那吃补药和减肥的人,是不是同一批人呢?我们正是这样自寻烦恼,才会陷入商人为我们制造的陷阱。

  我知道有一个最好的补药还兼能减肥的方法,就是使自己放松,开心,去除掉担心与烦恼的意念,放下那些不足与过剩的心。

  真的,开心是最好的补药,会让我们时时像一尾活龙,心境永远维持像高中同学。

  二:更恒久的价值

  我有一个皮包用了二十年,每次我向年轻人说起,他们都张着难以相信的眼神看我的皮包。

  对现在的年轻人来说,二十年实在太长了,几乎没有东西能用二十年,甚至连世上极珍贵的友谊、爱情。对生命的向往,也没有人能维持二十年了。

  其实,在我们的父母那一辈,一件东西用二十年是很平常的,巾婚二十年是很平常的,有相交二十年的朋友也是平常的,甚至一件衣服穿二十年也是平常的……只可惜现代社会都反常了,才把那些平常的事看成奇特。

  在我的衣柜里,还有一件父亲生前送我的毛衣,这毛衣已经穿了五十年,更可贵的是,这毛衣乃是我母亲新婚不久亲手织给父亲的。

  这世界虽然浮华短暂,但只要我们愿意坚持一些更恒久的价值,就会发现还是有许多事物愈久愈醇、愈陈愈香。

  可惜的是,生命里恒久香醇的滋味,很少人愿意去品尝了。

  三:纯善的心

  我每一次去买花,并不会先看花,而是先看卖花的人,因为我认为一个人如果不能把自己打扮得与花相衬,是不应该来卖花的。

  惟有像花的人,才有资格卖花。

  像花的人指的不是美丽的少女,而是有活力,有风采的人。

  所以,每次我看到俗人卖花,一脸的庸俗或势利,就会感到同情,想到我国民间有一种说法,有三种行业是前世修来的福报,就是卖花、卖伞和卖香。那是因为这三种行业是纯善的行业,对众生只有利益,没有伤害,可以一直和人结善缘。

  可叹的是,有的人是以痛苦埋怨的心在经营这纯善的行业。

  我经常去买花的花店,卖花的是一位中年妇人,永远笑着,很有活力;永远穿着干净而朴素,却很有风采。

  当我对她说起民间的说法,赞美她说:“老板娘一定是前世修来的福报,才能经营这纯善的行业呀!”

  她笑得很灿烂,就像一朵花,不疾不徐地说:“其实,只要有纯善的心,和人结善缘,所有的行业都是前世修来的。”

林清玄散文《清净之莲》

  偶尔在人行道上散步,忽然看到从街道延伸出去,在极远极远的地方,一轮夕阳正挂在街的尽头,这时我会想,如此美丽的夕阳实在是预示了一天即将落幕。

  偶尔在某一条路上,见到木棉花叶落尽的枯枝,深褐色的孤独地站边,有一种萧索的姿势,这时我会想,木棉又落了,人生看美丽木棉花的开放能有几回呢

  偶尔在路旁的咖啡座,看绿灯亮起,一位衣着素朴的老妇,牵着衣饰绚如春花的小孙女,匆匆地横过马路,这时我会想,那年老的老妇曾经也是花一般美丽的少女,而那少女则有一天会成为牵着孙女的老妇。

  偶尔在路上的行人陆桥站住,俯视着在陆桥下川流不息,往四面八方奔串的车流,却感觉到那样的奔驰仿佛是一个静止的画面,这时我会想,到底哪里是起点?而何处者终站呢

  偶尔回到家里,打开水龙头要洗手,看到喷涌而出的清水,急促的流淌,突然使我站在那里,有了深深的颤动,这时我想着:水龙头流出来的好像不是水,而是时间、心情,或者是一种思绪。

  偶尔在乡间小道上,发现了一株被人遗忘的蝴蝶花,形状像极了凤凰花,却比凤凰花更典雅,我倾身闻着花香的时候,一朵蝴蝶花突然飘落下来,让我大吃一惊,这时我会想,这花是蝴蝶的幻影,或者蝴蝶是花的前身呢

  偶尔在静寂的夜里,听到邻人饲养的猫在屋顶上为情欲追逐,互相惨烈地嘶叫,让人的汗毛都为之竖立,这时我会想,动物的情欲是如此的粗糙,但如果我们站在比较细腻的高点来回观人类,人不也是那样粗糙的动物吗

  偶尔在山中的小池塘里,见到一朵红色的睡莲,从泥沼的浅地中昂然抽出,开出了一句美丽的音符,仿佛无视于外围的污浊,这时我会想:呀!呀!究竟要怎么样的历练,我们才能像这一朵清净之莲呢

  偶尔……拜佛时的林清玄 偶尔我们也是和别人相同地生活着,可是我们让自己的心平静如无波之湖,我们就能以明朗清澈的心情来照见这个无边的复杂的世界,在一切的优美、败坏、清明、污浊之中都找到智慧。我们如果是有智慧的人,一切烦恼都会带来觉悟,而一切小事都能使我们感知它的意义与价值。

  在人间寻求智慧也不是那样难的。最重要的是,使我们自己的柔软的心,柔软到我们看到一朵花中的一片花瓣落下,都使我们动容颤抖,如悉它的意义。

  唯其柔软,我们才能敏感;唯其柔软,我们才能包容;唯其柔软,我们才能精致;也唯其柔软,我们才能超拔自我,在受伤的时候甚至能包容我们的伤口。

  柔软心是大悲心的芽苗,柔软心也是菩提心的种子,柔软心是我们在俗世中生活,还能时时感知自我清明的泉源。

  那最美的花瓣是柔软的,那最绿的草原是柔软的,那最广大的海是柔软的,那无边的天空是柔软的,那在天空自在飞翔的云,最是柔软!

  我们心的柔软,可以比花瓣更美,比草更绿,比海洋更广,比天空更无边,比云还要自在,柔软是最有力量,也是最恒常的。

  且让我们在卑湿污泥的人间,开出柔软清净的智慧之莲吧!

林清玄散文

  林清玄,教会了我们如何用积极向上的心态去面对现实,定义人生。在他散文中还散发着淡淡的禅学思想,很值得我们静下心去赏读,去思考。

  1、生活里的记忆就像是一个个小小的旅店,而人像乘着一匹不停向前奔跑的驿马,每次回头,过去的事物就永远成为离自己远去的旅店,所有的欢乐与苦痛,所有的沉淀与激情,甚至所有的成功与失败都在那些旅店里,到当天傍晚我们就要投宿另一家旅店了。

  2、偶尔在人行道上散步,忽然看到从街道延伸出去,在极远极远的地方,一轮夕阳正挂在街的尽头,这时我会想,如此美丽的夕阳实在是预示了一天即将落幕。偶尔走在某一条路上,见到木棉花叶落尽的枯枝,深褐色的孤独地站边,有一种萧索的姿势,这时我会想,木棉又落了,人生看美丽木棉花的开放又有几回呢?偶尔在路旁的咖啡屋小坐,看绿灯亮起,一位衣着素朴的老妇人,牵着衣饰绚如春花的小孙女,匆匆地横过马路,这时我会想,那年老的老妇曾经也是花一般美丽的少女,而那少女则有一天会成为牵着孙女的老妇。

  3、在人间寻求智慧也不是那样难的。最重要的是,使我们自己的柔软的心,柔软到我们看到一朵花中的一片花瓣落下,都使我们动容颤抖,如悉它的意义。唯其柔软,我们才能敏感;唯柔软,我们才能包容;唯其柔软,我们才能精致;也唯其柔软,我们才能超拔自我,在受伤的时候甚至能包容我们的伤口。

  4、那最美的花瓣是柔软的,那最绿的草原是柔软的,那最广大的海是柔软的,那无边的天空是柔软的,那在天空自在飞翔的云,最是柔软!我们心的柔软,可以比花瓣更美,比草更绿,比海洋更广,比天空更无边,比云还要自在,柔软是最有力量,也是最恒常的。且让我们在卑湿污泥的人间,开出柔软清净的智慧之莲吧!

  5、我陪着一位种莲的人在他的莲田梭巡,看他走在占地一甲的莲田边,娓娓向我诉说一朵莲要如何下种,如何灌溉,如何长大,如何采收,如何避过风灾,等待明年的收成时,觉得人世里一件最平凡的事物也许是我们永远难以知悉的,即使微小如莲子,部有一套生命的大学问。我站在莲田上,看日光照射着莲田,想起“留得残荷听雨声”恐怕是莲民难以享受的境界,因为荷残的时候,他们又要下种了。田中的莲叶坐着结成一片,站着也叠成一片,在田里交缠不清。我们用一些空虚清灵的诗歌来歌颂莲叶何田田的美,永远也不及种莲的人用他们的岁月和血汗在莲叶上写诗吧!

  6、我们哭着来到这个世界,扮演了种种不同的角色,演出种种虚假的剧本,最后又哭着离开这世界。每天我走完了黄昏的散步,将归家的时候,我就怀着感恩的心情摸摸夕阳的头发,说一些赞美与感激的话。感恩这人世的缺憾,使我们警觉不至于堕落。感恩这都市的污染,使我们有追求明净的智慧。感恩那些看似无知的花树,使我们深刻地认清自我。即使生活条件只能像动物那样,人也不应该活得如动物失去人的有情、从容、温柔与尊严,在中国历代的忧患悲苦之中,中国人之所以没有失去本质,实在是来自这个简单的意念:“人活着,要像个人!”

  7、下雨天的时候,我常这样祈愿:

  但愿世间的泪,不会下得像天上的雨那样滂沱。

  但愿天上的雨,不会落得如人间的泪如此污浊。

  但愿人人都能有阳光的伞来抵挡生命的风雨。

  但愿人人都能因雨水的清洗而成为明净的人。

  智慧开花的人,他的芬芳会弥漫整个世界,不会被时节范围所限制。一个透过内在开展戒、定、慧的品质的人,即使在逆境里也可以飘送人格的芬芳呀!

  8、一扇晴窗,在面对时空的流变时飞进来春花,就有春花;飘进来萤火,就有萤火;传进秋声,就来了秋声;侵进冬寒,就有冬寒。闯进来情爱就有情爱,刺进来忧伤就有忧伤,一任什么事物到了我们的晴窗,都能让我们更真切的体验生命的深味。

  9、我相信命理,但我不相信在床脚钉四个铜钱就可以保证婚姻幸福,白头偕老。我相信风水,但我不相信挂一个风铃、摆一个鱼缸就可以使人财运亨通、官禄无碍。我相信人与环境中有一些神秘的对应关系,但我不相信一个人走路时先跨左脚或右脚就可以使一件事情成功或失败。我相信除了人,这世界还有无数的众生与我们共同生活,但我不相信烧香拜拜就可以事事平安,年年如意。我相信人与人间有不可思议的因缘,但我不相信不经过任何努力,善缘就可以成熟。我相信轮回、因果、业报能使一个人提升或堕落,但我不相信借助于一个陌生人的算命和改运,就能提升我们,或堕落我们。

  10、白玉苦瓜与翠玉白菜都是台北故宫的镇馆之宝,大小均只能盈握,白玉苦瓜美在玉质,温润含蓄;翠玉白菜美在巧思,灵在细致。“世界上有这么多苦难,唯一的补偿是,生活中,小小的欢乐,小小的悬念。”以撒·辛格如是说道。

  11、柠檬花盛开时节,我走过柠檬园,花的浓郁的芬芳总是熏得我迷离。一切花中,柠檬花是最香甜的,有稠稠的蜜意;但是一切果里,柠檬果又是最酸涩的,其酸胜醋。

  这种迷离之感,使我忍不住会附身细细地端详柠檬花,看着一花五叶的纯白中,生起嫩嫩的黄,有的还描着细细的紫色滚边,让花的香甜流入我的胸腹。

  12、偶开天眼觑红尘,可怜身是眼中人。昙花的美教我如何说呢?是无花堪比伦的,她吐出了美丽的网,绊住我们的眼睛,使我们一秒也不舍得移开。她的香,如果用别的香来比拟,对昙花都是一种侮辱,二十坪大的花园,全被充溢,香还密密地流出。

  13、你也知道流水和月亮的道理吗?水不停地流逝,却没有真正地消失;月圆了又缺,却一点也没有消长。从变化的观点来看,天地每一眨眼都在变;自不变的观点看来,万物与我都是无限的。在变与不变之间,有情就有伤感,有情就有失落,有情就有悲怀,这些都是由变化所生。但是,眼睛如果大到如月如天,伤感、失落、悲怀,不就是海边的贝壳吗?贝壳已死,却留下了形状、颜色与美丽。这有些像禅师所说的:“心热如火,眼冷似灰”,对人生的一切,我的心永远热情、贴近、注视、感受,但是要化为文字,似乎有一双冷静观照的眼睛,后退、飞远、平淡地回来看这一切。

  14、我们在现实的人生里,凝视、倾听、沉思,这使我们看、听、停,再前进,游行在一个浮面的层次。往往在我们闭上眼睛,形色隐没时,才看见了。当言词沉寂,在辞穷句冥时,才听见了。当我们把思想倾空,不思不念时,才清晰了。有情在无情中,分离在相遇之时,不凡在平凡之内,呀!哪一条河流不是在重山阻隔中找到出路呢?如果理想之情是河流,它就会自由的在山谷中寻路;如果心与心相呼应,就会像挂在树梢的剑,被有缘的人找到。人生,复杂而繁琐。创作是简单而伟大的事。从创作看人生,不要陷入河流,要常想想河边的风景。从人生看创作,不要捉住天空,要真正地变成天空。

  15、创作者不必夸耀,也不必妄自菲薄,画家把色彩留给大地,音乐家把声音留给大地,作家把文字留给大地……因为大地不欺,地无私载,我们才可以真诚的吐露,才值得用一生的力量去完成。在我们的内心深处,必然有一些东西可以超越局限,穿透生死,就像点燃黑夜的天上星月,那些超越与穿透虽然来自个人的情感,但是如果不予大地相呼应,不与季节的转移相和谐,不与日升月沉相契入,就像那玫瑰剪枝,在动剪的刹那,玫瑰已经死亡。

  16、美好的创作不是玫瑰剪枝,而是走入田园去看那些盛开的玫瑰,若能瞥见玫瑰的精魂,玫瑰在心里就永远不谢,永远留香。若在某一个春日,形之笔墨,玫瑰就超越了局限,穿透了生死!洗砚池边的梅花,正是大地的梅花。清淡的墨痕,正是梅花留在大地的精魂!我们不宁静,是由于我们不完整的缘故。我们不完整,是因为我们孤困了自己。如果打开了与大地的一点灵犀,我们就走出孤困,我们就完整了,我们也宁静了,至少,在创作的时刻。

  17、我特别喜欢蝴蝶、夜蛾、蜻蜓和豆娘,它们看来那么潇洒自由,有着薄透美丽的双翼。但是我不忍心杀死它们,只有在草坡和树林寻找刚死去的,有各种眼里色泽的蝶翼和透明的

  蜻蜓翅翼,小心翼翼的夹贴在自己做的厚纸薄里。有一段时间,发现美浓的黄蝶翠谷,总是聚集万千蝴蝶,每次去都可以捡到美丽的蝶翼。记忆是不可靠的,遗忘也可能是美好的。文学家与科学家不同,文学家不去寻找增加记忆的魔药,而让记忆自然留下,记在文字上,或刻在心版上,随时准备着偶然的相遇。与十年前的美相会了,就有两次的美,与二十年前的善相会了,就有加倍的善。第一次与美相逢,我还是少不经事的少年,美便会与我会面,点头,微笑,错身,如翼飞入花丛,逸失于天空。多年以后,我们已识得门外的青草,品过甜美沁人的气息,听过深深叹息的声音,走过黑暗中长路点燃的灯光,这时又与美相会,心里的火被点燃。

  18、如果画面转换,我们看见一条清澈的小溪,流过溪谷,溪边有一株横长的芦苇,一只美丽的紫蜻蜓,不知从溪山的什么角落飞来,翩翩地降落在芦苇的最尖端。当时若有摄影机,一定会立刻留下美丽的影像;若有纸笔也好,可以写下刹那的情景。

  因为,思绪的蜻蜓是不会久留的,它像来的时候一样翩然飞去。彩虹使我们亮眼,乃是彩虹不会停留超过一刻钟。它迫使我们放下一切来仰望它,否则,它就会无情地放下我们。灵魂的飞临也像雨后的彩虹,它不会停留一刻钟,如果不立刻留下它,它很快的就拂袖飞去。诗人在一生当中,只要情况许可,会短暂依恋某些树啦,海啦,山坡啦,或某种彩雪啦。

  19、他的爱情、他的魅力、他的幸福,具有等价之物,在所有他从未到过、他永远不会去的地方,他不会遇到的陌生人那里。黄昏时,虽然像学徒一样浮起笑靥,他却是文质彬彬的路客,决然告别,当面包出炉时。鸟的歌声是早晨的树枝感到意外。第一道光线在苦闷的诅咒和壮丽的爱之间踌躇。对你的荷责毫不在意的人,你要心存感激,你和他不相上下。只要对爱卑屈。如果你死了,你仍然有爱。如果我们活在闪电的光耀里,那就是永恒的心。

  20、他唱的是心中的荒凉之城吧!外在的城池,时而繁华,时而荒凉,内心那小小寂寞的城呀!虽也有兴衰起落,却总有一块无欢的幽州台,前不见古人,後不见来者,念天地之悠悠,独

  怆然而涕下!在最深最深的地方,这是诗人的大寂寞,也是诗人的荒城。

  21、我满怀伤感地离开旗山溪,也仿佛是从记忆里离开了,原来还残存在记忆中的美,如今也消失殆尽了。从湿土中抽芽的芋田,萎黄了。在和风里摇曳的蕉园,倾倒了。挺立于田园的椰子树,散落了。连从不挑剔的环境的浅蓝色牵牛花,都褪失颜色,越开越小,终至化去!仔细听,只要还有一点心肝,就会听见河水的呜咽!仔细听,只要还有一丝良心,就会听见土地的叹息!纵使把倾倒毒水的人枪毙千百次,再也无法恢复河水与土地的旧观。

  22、有时候,兀自在黑夜中行着,将大街走成一条细细的小巷,那种苍凉古朴的细致便猛然升起,于是想舞剑想舞成朵朵剑花,此样的感情一旦升起,就随着月下的独影一直长到远方去,止也止不住的,可是长夜将尽,发现囊中已经遗失的剑簇,任是豪气干云,在无人的空巷内在无声的凄寂里在黯淡的夜色中,即是呼风唤雨的手扬起,最多也只是一种无效的手势吧。

  23、分离的神伤若欲雨前的黑云无边无涯地罩下,努力地压抑艰苦地想忘却,它竟毫不留情的在静脉中静静地流着。或者已经等待了太多的夜晚,或者要考验情意的坚挚。离别的伤悲由你的眼底汩汩闪现,在无意蓝而自蓝的天色下,我由泪哭诉出我的爱,说不出的心里层层叠叠的颤动。

  24、我真地不肯相信是一种痛苦,也许剑被磨钝了,也许我是一本摊开扉页的书,但是在苦读书中的文字篇章时我害怕,也惊喜,由于翻过的页中有太多的叹息才害怕,由于后来的篇章里显示着精彩的未知才惊喜。知道自己所走的路是一条不妥的路,微小的感触已然难以遮掩它们的不足道。

  25、我只希望在这个澄明的湖底轻泛着心灵的小舟,湖外有山,山外有海,海外有喧嚣的世界。可是我不愿去理会,因为此地连涟漪都是平静的。我可以酣卧着,可以把每个星星都亮成灯火,把每一丝空气都凝成和风,所有的豪华都隐在云山海外,真淳则在有月光的时候,自湖底幽幽地浮上来。

林清玄经典散文

  月色是一把寒刀,森森闪着冷芒。

  有时候,月色的善良温和像一个婉致的少女,而如今,我坐在荒凉而空茫的城垛上,独零零地坐着.月色便仿佛一个老年的海盗。虽退守到砖墙的角落,他的眼睛犹青青地闪着光.手里还握着年轻时砍钝了的水手刀。

  那把水手刀,长久以来。在草地上四处游动,把我的胸腹剖开,冷漠的月色夹着古旧的城池猛然涌进我的胸臆,这时即使我静坐着,也不如月亮刚升起时那么安稳了。

  已经很夜很夜了,晚雾从地底慢慢地蒸腾上来。渐渐把树、砖墙、古炮。最后把坐在城上最高处的我也吞没了。

  来这个城要经过一个渡津,因为它被三面的海温柔地拥抱着.展延到远方的柏油公路在渡津口戛然而止。

  我到时天空已晚.一位瘦削的老人用·条小小的竹筏将我渡过海去。

  远远地看见城墙了.夕阳正好垂挂在护城树的树头上,夕阳的橘,晚天的红.树的郁绿,交杂着城墙黯淡的砖色,成为一幅很有中国风情的剪纸画。

  迎头,是沈葆桢的半身铜像,刻写着他在台湾海防史上的不朽证言。在日本侵略台湾的紧急中,他以一年十一个月的短时间,建造了这个“使海口不得停泊兵船、而郡城可守”的城池,这个城与炮台.便成为今天台湾仅存的历史炮台了。

  在月色下看洗葆桢铜像,明暗曲折,竞可以从线条中体会出他的识见与彀力,那是无可取代的威状与魄大了。我想到.我们永远无法仰见这些壮士的面容。但是我们随时可以见到他们的重现。我们走入民间,到处都有关云长的画像,浓正的长眉,丹凤的亮眼,紫红色的面孔,写在脸上不可侵犯的正气,如果我们把关公的五绺长髯去掉,相信就是壮士们的写生了。他们用生命的狂歌。为中圆人中国的历史写下“忠义”两字。

  月刀下的沈葆桢也有一股关云长的神气浮凸出来。事实上。他们的形体并不是最重要的,即使不为他塑像。后人如我,也能体会到他们与强权抗拒时的虎目含威。

  在壮魄而虎吼有声的中国历史长河中天地英雄气.千秋尚凛然,所有的英豪杰士都把自我的形体投入这条河里,即令碎成肉泥,也没有一声悲叹.他们的骨灰即使在胡雨夷风中也会散放着不朽的芳香. ,

  因此,沈葆桢死了.他的城池留下来了,但是这座坚甲厚壁的城池纵大纵深.也比不过他生命中无可更变的城池。

  我一个人独坐在城垛上,眼见星辉掩映下的城池、古炮。以及闪着夏虫与波光的护城河,竟久久不忍离去。我感觉,我是愈入夜愈坐到沈葆桢波沸万顷的胸腹之中了,在宁静的长夜,我们或者最能窥见前人的胸怀吧!

  月色你看久了,它洒在轻轻浅浅高高低低的景物上,仿佛响亮着断断续续的钟声,那不是月了,那是一口钟。

  月的微光你看久了,它在空中长长短短的散步.好像丝丝长鸣的笛声,那不是月了.那是一管笛。

  月亮的钟笛,千百年来就这样敲撞吹奏,让那些有威猛气概的豪雄壮士.可以和声地在历史上唱歌。这些歌,词句已经退淡了,曲谱仍在.在另一个冷月如刀的夜晚,还要被以后的人喝起来.

  浮天沧海远,万里眼申明,历史的歌声和月亮的钟笛慢慢的沉落.我坐在城垛下方写着“亿载金城”四字,却在清晨第一道哦光中渐渐鲜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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