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散文摘抄句子
古代散文名篇欣赏
陶庵梦忆序(明 张岱)
陶庵国破家亡,无所归止,披发入山,骇骇为野人。故旧见之,如毒药猛兽,愕窒不敢与接。作自挽诗,每欲引决,因《石匮书》未成,尚视息人世。
瓶粟屡罄,不能举火,始知首阳二老,直头饿死,不食周粟,还是后人状点语也。 饥饿之余,好弄笔墨。因思昔人生长王谢,颇事豪华,今日罹此果报:
以笠报颅,以篑报踵,仇簪履也。
以衲报裘,以苧报絺,仇轻煖也。
以藿报肉,以粝报粻,仇甘旨也。
以荐报床,以石报枕,仇温柔也。
以绳报枢,以甕报牖,仇爽垲也。
以烟报目,以粪报鼻,仇香艳也。
以途报足,以囊报肩,仇舆从也。
种种罪案,从种种果报中见之。
鸡鸣枕上,夜气方回,因想余生平,繁华靡丽,过眼皆空,五十年来,总成一梦。今当黍熟黄梁,车旅螘穴,当作如何消受?遥思往事,忆即书之,持向佛前,一一忏悔。
不次岁月,异年谱也;不分门类,别志林也。偶拈一则,如游旧径,如见故人,城郭人民,翻用自喜,真所谓痴人前不得说梦矣。
昔有西陵脚夫为人担酒,失足破其瓮,念无以偿,痴坐想曰:【得是梦便好!】 一寒士乡试中式,方赴鹿鸣宴,恍然犹意未真,自其臂曰:【莫是梦中?】
一梦耳,惟恐其非梦,又惟恐其是梦,其为痴人则一也。余今大梦将寤,犹事雕虫,又是一番梦呓。
因叹慧业文人,名心难化,政如邯郸梦断,漏尽钟鸣,卢生遗表,犹思摹榻二王,以流传后世。则其名根一点,坚固如佛家舍利,劫火猛烈,犹烧之不失也。
经典散文:叹
古道繁花簇簇,拈一朵红梅,挂一弯醉月,焚一柱清香,煮一壶香茗,信步于满园清辉,独坐古刹一隅,待你略尽世间百媚千红后,为你舞一曲倾城傲雪。一语含香一窈窕,一抹红颜一妩媚,我用永世的夙醉,换你一滴英雄泪,如斯颠簸亦无悔。待绝笔墨痕干,叹相顾无言,叹画断阑珊,叹相见恨晚,叹海水尚有涯,相思渺无畔。
云水潺潺,青衣袅袅,春意遂遂,凭栏望,蔓蔓的青萝,扶摇的小楼,馨香弥漫,不知谁负了谁的锦瑟华年?谁又徒徒惹了谁一身的烦?眼波流转间,簇簇风华,几味相思,而今影只,回首过往,一步一莲开,只是再走不回荒芜了的惊艳脱俗。长街长,锦字陪同,悲恸幽怆,打马观花过,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红袖添香,叹水木年华,头枕青花,叹孤魂灵遐,苏城洛夏。
檀香沉沉,紊扰纷纷,离殇氲氲,几世颠簸,终于隔着烟雾,觅得了一树菩提。让不堪而言的余音残梦幻化成了一方青石,让曾经的意乱情迷在你的拈花一笑间,诉尽离别的情衷,缀了那抹盛世嫣红。散落在风中的笑语嫣然,薄若蝉翼,点点离人泪,似一晌蜃楼,一阙黄粱,不着边际,却为梦魇徒留红颜的声声哀叹。叹红尘紫陌,镜花水月,叹黄泉碧落,青灯古佛。
幽梦寥寥,墨香曳曳,陌歌晌晌,一蓑烟雨,涟漪渐去,困你在我的心湖,封印千年,慰世世沧桑,浅墨素笺,补我的断句残章。天涯不忘,何其思量,执迷着,重逢在灯火阑珊时,相拥在尘埃落定处。经年一别,两相陌路,我焚香祷告,不要再错过一世惊鸿依恋。回顾频频,不小心踏碎了一地花香,叹花影重重里的过往,口齿噙香;叹心如琉璃,也会被尘埃思量。
月影憧憧,娑兰馥馥,柔枝潋潋,天上星河转,我命已定盘。孑然月下,挽半丈罗纱,纤纤擢素手,在你的天涯缀染半城烟沙。一点朱砂,两星当挂,三生烟火,四季杨花,转身一世琉璃白。蝶不恋花恋天涯,凤不求凰求天荒,一遐的邂逅,枉自凝眸,用荼蘼的忧伤摹最后一次的浅黛微妆。婉婉轻徊,沁沁微香,我为你赋一阙无韵的诗,望你能存它在时间的阡陌中,亘古不变。
银字笙笙,素篆薰薰,粉泪霖霖,无语空凝咽,素泪萧萧,滴损檀心,藕风轻,莲露冷,麝烟微,鲛珠迸迸几时平。徜徉的孤影,望穿了我柔软的心绪,清清浅浅,那是我在为你低吟浅唱,翘首凝望。一曲千年的雕花瑶琴,搁浅了芳华里青春的落幕,箜篌铮铮,括染了我们的一世清华,浮沉廖乱。夙世流连,我乱了你的彻夜阑珊,你染了我的迢迢韶华。叹叹叹,鹧鸪清怨,情深缘浅。
铅华淡淡,梨涡浅浅,袖舞翩翩,忧悒清远的意韵,是我为你揉碎了的相思,微云孤月的素雅,是我为你搁浅了的情伤。柔情似水,佳期如梦,盈盈水间,脉脉不语,让缄默化作绕指柔,留我在你的花名册。静玉无暇,鱼沉雁杳,彩笺尺素,山高水长,希望你是我回得去的原乡。梨花雨凉,碧茵流光,广袖流香,缠绵成霜,长淮望断了无际,愿只愿,君心似妾心,叹只叹,一杯愁绪,几年离索。
蒹葭飘飘,古竹娑娑,青蔷娉娉,月荼苏,丹青赋,白莲开,红尘嚣,她等他,直到人比黄花苍凉,他寻她,直到剑冢一式一伤。长街长,短亭短,几缕嫣红,却被雨打风吹去。眼帘极处,叠荡暮色,执笔成伤,为你书一纸墨香,相逢渺茫,叹当时只道是寻常。轻轻叹,声声慢,错信三生石上缘,禅钟佛语,跌落了谁的思念?唤醒了谁的誓言?妄言了谁满笺的嗟叹
若水韶韶,郁情翘翘,紫帐窕窕,斜晖脉脉水潇潇,雨送黄昏云渺渺,残年一笑,犹记当年,玉馨红莲,染火枫桥。渡千年,箫声远,意绵绵,眼泪滴成莲,又很快湮灭,我们相约挥情剑,白堤柳帘下垂泪好几遍。不泣离别,不诉终殇,携手相将,慰我彷徨,涅磐成诗,从此一个人的浮世清香,一个人的山高水长。不叹秋月破碎,叹夕夕成珏。不叹繁星满空,叹流星飒杳。不叹琼云成砌,叹云惊残漏。不叹娟书白练,叹绝笔墨痕干。
你挑灯回看,我把萧再叹,待绝笔墨痕干,叹物是人非,往日不可追。叹相见恨晚,奈何情已远。叹叹叹,待绝笔墨痕干…
古代散文欣赏
滕王阁序 (唐)王勃
豫章故郡, 洪都新府。 星分翼轸, 地接衡庐。 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 物华天宝, 龙光射牛斗之墟; 人杰地灵, 徐孺下陈蕃之榻。 雄州雾列, 俊采星驰, 台隍枕夷夏之交, 宾主尽东南之美。 都督阎公之雅望, 棨戟遥临; 宇文新州之懿范, 襜帷暂驻。 十旬休假, 胜友如云; 千里逢迎, 高朋满座。 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 紫电青霜, 王将军之武库。 家君作宰, 路出名区; 童子何知, 躬逢胜饯。
时维九月, 序属三秋。 潦水尽而寒潭清, 烟光凝而暮山紫。 俨骖騑于上路, 访风景于崇阿。 临帝子之长洲, 得仙人之旧馆。 层台耸翠, 上出重霄; 飞阁流丹, 下临无地。 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 桂殿兰宫, 列冈峦之体势。 披绣闼, 俯雕甍, 山原旷其盈视, 川泽盱其骇瞩。 闾阎扑地, 钟鸣鼎食之家; 舸舰迷津, 青雀黄龙之轴。 虹销雨霁,彩彻区明。 落霞与孤鹜齐飞, 秋水共长天一色。渔舟唱晚, 响穷彭蠡之滨; 雁阵惊寒, 声断衡阳之浦。
遥襟俯畅, 逸兴遄飞。 爽籁发而清风生, 纤歌凝而白云遏。 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 邺水朱华, 光照临川之笔。 四美具, 二难并。 穷睇眄于中天, 极娱游于暇日。 天高地迥, 觉宇宙之无穷; 兴尽悲来, 识盈虚之有数。 望长安于日下,指吴会于云间。 地势极而南溟深, 天柱高而北辰远。 关山难越, 谁悲失路之人? 萍水相逢, 尽是他乡之客。怀帝阍而不见, 奉宣室以何年
嗟乎! 时运不济, 命运多舛。 冯唐易老, 李广难封。 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 窜梁鸿于海曲, 岂乏明时。 所赖君子安贫, 达人知命。 老当益壮, 宁移白首之心? 穷且益坚, 不坠青云之志。 酌贪泉而觉爽, 处涸辙以犹欢。 北海虽赊,扶摇可接; 东隅已逝, 桑榆非晚。 孟尝高洁, 空怀报国之心; 阮藉猖狂, 岂效穷途之哭!
勃三尺微命, 一介书生。 无路请缨, 等终军之弱冠; 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 舍簪笏于百龄, 奉晨昏于万里。 非谢家之宝树, 接孟氏之芳邻。 他日趋庭, 叨陪鲤对; 今晨捧袂, 喜托龙门。 杨意不逢, 抚凌云而自惜; 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鸣呼! 胜地不常, 盛筵难再。 兰亭已矣, 梓泽丘墟。 临别赠言,幸承恩于伟饯;
登高作赋, 是所望于群公。敢竭鄙诚, 恭疏短引。 一言均赋, 四韵俱成。 请洒潘江, 各倾陆海云尔。
后赤壁赋 (北宋)苏轼
是岁十月之望,步自雪堂,将归于临皋。二客从予过黄泥之坂。
霜露既降,木叶尽脱,人影在地,仰见明月,顾而乐之,行歌相答。已而叹曰:“有客无酒,有酒无肴,月白风清,如此良夜何!”客曰:“今者薄暮,举网得鱼,巨口细鳞,状如松江之鲈。顾安所得酒乎?”归而谋诸妇。妇曰:“我有斗酒,藏之久矣,以待子不时之需。”于是携酒与鱼,复游于赤壁之下。江流有声,断岸千尺;山高月小,水落石出。
曾日月之几何,而江山不可复识矣。予乃摄衣而上,履谗[山旁]岩,披蒙茸,踞虎豹,登虬龙,攀栖鹘之危巢,俯冯夷之幽宫。盖二客不能从焉。划然长啸,草木震动,山鸣谷应,风起水涌。予亦悄然而悲,肃然而恐,凛乎其不可留也。反而登舟,放乎中流,听其所止而休焉。时夜将半,四顾寂寥。适有孤鹤,横江东来。翅如车轮,玄裳缟衣,戛然长鸣,掠予舟而西也。
须臾客去,予亦就睡。梦一道士,羽衣蹁跹,过临皋之下,揖予而言曰:“赤壁之游乐乎?”问其姓名,俯而不答。
“呜呼!噫嘻!我知之矣。畴昔之夜,飞鸣而过我者,非子也邪?”道士顾笑,予亦惊寤。开户视之,不见其处。
闲情赋 并序 (东晋)陶渊明
(序)
初,张衡作《定情赋》,蔡邕作《静情赋》,检逸辞而宗澹泊,始则荡以思虑,而终归闲正。将以抑流宕之邪心,谅有助于讽谏。缀文之士,奕代继作;因并触类,广其辞义。余园闾多暇,复染翰为之;虽文妙不足,庶不谬作者之意乎。
(正文)
夫何瑰逸之令姿,独旷世以秀群。表倾城之艳色,期有德于传闻。佩鸣玉以比洁,齐幽兰以争芬。淡柔情于俗内,负雅志于高云。悲晨曦之易夕,感人生之长勤;同一尽于百年,何欢寡而愁殷!褰朱帏而正坐,泛清瑟以自欣。送纤指之余好,攮皓袖之缤纷。瞬美目以流眄,含言笑而不分。曲调将半,景落西轩。悲商叩林,白云依山。仰睇天路,俯促鸣弦。神仪妩媚,举止详妍。
激清音以感余,愿接膝以交言。欲自往以结誓,惧冒礼之为愆;待凤鸟以致辞,恐他人之我先。意惶惑而靡宁,魂须臾而九迁:愿在衣而为领,承华首之余芳;悲罗襟之宵离,怨秋夜之未央!愿在裳而为带,束窈窕之纤身;嗟温凉之异气,或脱故而服新!愿在发而为泽,刷玄鬓于颓肩;悲佳人之屡沐,从白水而枯煎!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悲脂粉之尚鲜,或取毁于华妆!愿在莞而为席,安弱体于三秋;悲文茵之代御,方经年而见求!愿在丝而为履,附素足以周旋;悲行止之有节,空委弃于床前!愿在昼而为影,常依形而西东;悲高树之多荫,慨有时而不同!愿在夜而为烛,照玉容于两楹;悲扶桑之舒光,奄灭景而藏明!愿在竹而为扇,含凄飙于柔握;悲白露之晨零,顾襟袖以缅邈!愿在木而为桐,作膝上之鸣琴;悲乐极而哀来,终推我而辍音!考所愿而必违,徒契契以苦心。拥劳情而罔诉,步容与于南林。栖木兰之遗露,翳青松之余阴。傥行行之有觌,交欣惧于中襟;竟寂寞而无见,独(绢去纟补 忄---或可与狷通?)想以空寻。敛轻裾以复路,瞻夕阳而流叹。步徙倚以忘趣,色惨惨而就寒。叶燮燮以去条,气凄凄而就寒,日负影以偕没,月媚景于云端。
鸟凄声以孤归,兽索偶而不还。悼当年之晚暮,恨兹岁之欲殚。思宵梦以从之,神飘飘而不安;若凭舟之失棹,譬缘崖而无攀。于时毕昴盈轩,北风凄凄,炯炯(本作忄旁,从辞海,通)不寐,众念徘徊。起摄带以侍晨,繁霜粲于素阶。鸡敛翅而未鸣,笛流远以清哀;始妙密以闲和,终寥亮而藏摧。意夫人之在兹,托行云以送怀;行云逝而无语,时奄冉而就过。徒勤思而自悲,终阻山而滞河。迎清风以怯累,寄弱志于归波。尤《蔓草》之为会,诵《召南》之余歌。坦万虑以存诚,憩遥情于八遐。
兰亭集序 (晋)王羲之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
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以游目骋怀,足以极视听之娱,信可乐也。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晤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取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
悲夫!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游 褒 禅 山 记(北宋)王安石
褒禅山,亦谓之华山,唐浮图慧褒,始舍于其址,而卒葬之,以故其后名之曰褒禅。今所谓慧空禅院者,褒之庐冢也。距其院东五里,所谓华阳洞者,以其在华山之阳名之也。距洞百余步,有碑仆道,其文漫灭,独其为文犹可识,曰:「花山」,今言华如华实之华者,盖音谬也。
其下平旷,有泉侧出,而记游者甚众,所谓前洞也。由山以上五六里,有穴窈然,入之甚寒,问其深,则虽好游者不能穷也,谓之后洞。余与四人拥火以入,入之愈深,其进愈难,而其见愈奇。有怠而欲出者,曰:「不出,火且尽。」遂与之俱出。盖予所至,比好游者尚不能什一,然视其左右,来而记之者已少;盖其又深,则其至又加少矣。
方是时,予之力尚足以入,火尚足以明也。既其出,则或咎其欲出者,而予亦悔其随之,而不得极夫游之乐也。
于是予有叹焉:古人之观于天地、山川、草木、虫鱼、鸟兽,往往有得,以其求思之深,而无不在也。夫夷以近,则游者众;险以远,则至者少;而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而人之所罕至焉,故非有志者不能至也。有志矣,不随以止也,然力不足者亦不能至也。有志与力,而又不随以怠,至于幽暗昏惑,而无物以相之,亦不能至也。然力足以至焉而不至,于人为可讥,而在己为有悔;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此予之所得也!
余于仆碑,又以悲夫古书之不存,后世之谬其传而莫能名者,何可胜道也哉!此所以学者不可以不深思而慎取之也。
四人者:庐陵萧君圭君玉,长乐王回深父,余弟安国平父、安上纯父。
经典优美短散文
1. 淡写年华:
许我们的心里藏有一个海洋,流出来的却是两行清泪,可我并不感到孤单,我只是简单地喜欢书写凄凉。曾经我们敷衍的情绪,在别人记忆的曲线里渐行渐远渐无言。难道曾经的悸动,只是岁月留给我一个人的错觉,我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我没有哭泣,只是学会了思念而已。
曾经我们也有过如海子一般“面朝大海,春暖花开”的美好愿景,曾经我们也为“那一年”的往事刻骨铭心,曾经我们也不知道忙碌夜夜狂欢,曾经我们也有过假装欺骗自己……在我们过去的时光里,一件件悲伤的、快乐的往事像一粒粒珍珠般串联在一起,构成了我们如花似玉的年华。
回首似水流年,内心莫名的宁静,也许是我们的心慢慢变老渐渐远离年轻。曾经,我们会为某件事伤心欲绝,也会为某件事欢心跳跃,我们会爱某个人爱到死去活来,我们也会恨某个人恨到不能自己,我们可以爱,我们可以恨,但我们不可以漫不经心。然而,年华像风里的白桦叶一般被风弄得沙沙作响,可我们现在的心平静得就像溪水般缓缓流淌,原来谁都可以不用顾忌着谁,原来谁都可以忘记离合悲欢,谁都可以简单地生活。
2. 心安,幸福:
秋雨丝丝洒枝头,烟缕织成愁,遥望落花满地残红,曾也枝头盈盈娉婷,装饰他人梦。如今花落簌簌,曾绚烂美好刹那芳华。看那花瓣上的珍珠,不甚清风的摆动,悄然滑落,那不舍的是离愁,尘缘已过,聚散匆匆。不需忧伤,花儿,不会因为离枝而失去芬芳;草儿,不会因为寒冬而放弃生的希望。今年花胜去年红,明年花更好,花开最美,不负这红尘人间。
细数走过的岁月,欢乐伴着忧伤。在时光的深处中,最美的永远艳丽多彩不褪色,那些伤痛,时间久了也就模糊不清,留下的记忆也是残缺碎片。遇到不满意时,总会拿过去的好作比较,留恋过去,讨厌现在,始不知过去也是现在,现在也会过去。行走红尘人间,做个随遇而安的草木女子,让清风拂袖,心香暖怀。生命的旅途,总会有千回百转,悲喜寒凉,季节的辗转,绮丽的风景。若是懂得,这都是生活赋予的美好。有些人,有些事,也许进了你的眼,滑过你的心,又悄然的溜走了,也许只为相遇,留一道风景。把路途的美景丰盈心灵,化一道属于自己的风情。
3. 花开人间四月天:
故作神游,忍不住躺在了油菜花里,生活中所有的烦恼都不存在了,跑上了云霄,跑到了你我顾虑不到而遥远的地方,动情地看着天空发呆,天空是如此的蓝,白云是多么的飘逸,耳畔窸窸窣窣的声响顿时都构成了大自然最动听的乐曲。淡淡的,清幽的花香让人不自觉地忘了自己,仿佛与天地同在,与日月同辉,悄然四顾,没有喧嚣,没有离愁,我们也成为了大自然最透明的一份子。醉了,天空醉了,我醉了,你也醉了,醉了尘世间的纷纷扰扰,醉了人世间一切是是非非、恩恩怨怨,醉了一世琉璃。
花开花落花满天,纷纷扬扬的落花飘在空中,落在地上,仿佛冬天里漫天飞舞的片片雪花,晶莹剔透;仿佛王母洒下的碎琼浆,清香甘甜;仿佛人间飘舞的小精灵,天真淘气。白色的樱花,开在人间四月,开在了最美的季节,白色的,粉色的,纷纷扬扬地洒下一地落花,让人不忍一踩,敞开双手走过,掠起了一地芬芳,掠走了一身清香。闭上双眸,敞开胸怀扬起了头,扬起的是笑脸,是朝着阳光45度角的微笑,花瓣落在了发梢,落在了眉梢,落在了脸庞,落在了早已沉醉的心田。
4. 人生如戏……
人生如戏,我们上演着悲欢离合,试过欢声笑语,也试过痛哭流涕;人生如戏,我们经历过顺境逆境,尝过成功的甜,也尝过失败的苦。当中的滋味,只有身处其中的自己才能彻底体会。别人可能会以为我们表演得太夸张,其实那都是我们最真实的反应。
人生如戏,总会在我们不经意的时候埋下伏笔,等着某一天让我们恍然大悟。也许有人能够洞察先机,可以逢凶化吉;也许有人是有幸运加持,可以安然度过;也许有人过于迟钝,只能黯然叹息了。
人生如戏,我们以为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却没想到我们的结局早已注定。无论怎么做都摆脱不了戏里既定的安排,可谓殊途同归。如此看来,我们的拼搏和挣扎就像小丑在跳舞,徒惹人发笑罢了。
人生如戏,无论观众对这出戏有任何的意见,在戏里的我们永远都听不见,只能按照安排表演着我们的人生。就算观众为我们叫好,我们也不会因此高兴;就算观众为我们喝倒彩,我们也不会因此沮丧。因为这出戏是属于我们自己的戏,好与坏应该由我们自己来做评判。
5. 想你,一种淡淡的忧伤:
想你,在每一个太阳初升的清晨。未睁开朦胧的眼睛便开始偷偷地想你,你的笑,你的哭,你的忍让,你的霸道,你的大度,你的小心眼。那一刻,我的脑海里再也容不下别的,包括我自己。
想你,在每一个午后清浅的时光。习惯在午后懒懒地靠在椅子上,看着莹莹的蓝天,悠悠的白云,我知道那是你我的追逐。习惯双手托腮,将自己放在感伤的音乐里,每一个跳动的音符都触动着我的心弦,一字一句的歌词似乎都因你我的故事而生,感动许久许久,偶有泪水滑落,不是悲伤,不是怅惘,而是思念渗入骨子里,无处可逃,无处安放,无它。
想你,在每一个安静地可以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的夜晚。抖落一天的疲惫,安静地躺在床上,枕着合十的双手,想此刻的你是不是喝了几杯酒,是不是吃的饱饱的,是不是又要很晚才回家,是不是我偶尔的催促会让你顿生厌恶,是不是该留给彼此大大的空间,想好多好多关于你的问题,有些多余。想,只是简单的想你,不想打扰你,唯有将对你满腹的思念,通过流动的笔尖,融入柔情的诗句,寄成笺,折成船,放入思念的长河,任其漂荡,只待你轻轻拾起,将我挚热的爱稳稳地收藏。
6. 阅读流年:
阅读流年,就是为积淀智慧。越是用心阅读,就会少了许多惊恐和不安。人生之旅,谁都不会一帆风顺,事事如意。那些层层叠叠的执念,都会相伴于岁月的浪花,默默远去。人生之旅,风雨兼程,人们从感叹命运的不公,到微笑着面对,不过是在一条不能迂回的路上,又一次印证了生命的卑微,演绎了一场随遇而安的人生定律。
岁月里的物象,无论怎样的变幻无常,只要秉持一颗不被惊扰的心念,世风无论怎样的摇曳,也会处惊不变,淡定如初。只要心存温润,便不会邂逅岁月的寒凉,总被一抹暖色所浸润。
当穿越一个个时空,汲取了黎明的精华后,我们渐渐学会了宽容与平和,也学会了勇敢与面对。即便错过了最美的年华,因为亲历,依然无悔;即便远离曾经的葳蕤,因为拥有,便会无憾。所有的辗转,都是岁月长卷里一段深邃的文字,或者真切的图片,那样的真实,没有一点虚幻。且行且咀嚼,让我们渐渐地领悟,人生,简单远比繁复更隽永;给予,远比得到更快乐;平淡,远比繁华更踏实。谁拥有了平淡如水的日子,谁就拥有了一段溪水静流般的宁静与安好。
7. 让怅然远去:
我想,只要是一位耕者,心田或许永远是播种的季节,也会永远守望着那一季之丰硕的。尽管他们眼前有飘零的叶子落下。季节总是无声的轮回,然而,季节里的旧事越发的清晰。总会想起刚刚刨出来的红薯,紫微微的散发着泥土的芳香。在那秋风刮起的田野,拔上几棵毛豆,掰下几穗玉米,挖出些许花生,在避风的地方用柴火熏烤,瞬间就会散发出醉人的清香。然后,跑到柿树下摘下几个红的发紫的柿子下肚,一顿真正的“野餐”就这样过去了。后来,入伍到空军,每每中秋刚过,在遥远的北疆,总会收到母亲亲手缝制的布鞋,这样的布鞋穿在脚上不捂脚。我穿着母亲做的布鞋,度过了一个又一个深秋,走过了一程又一程的路。母亲去了,那一双双曾经伴我远行的布鞋,一针针,一线线,却早已隽刻在我生命的过往里了。
在这样秋风起的深秋里,总会让我情不自禁的想起那些飘零的叶子,流年里的往事,还有记忆里的亲情。在渐行渐远的时光里,浸润着每一个鲜活的生命,让我们远离了丝丝缕缕的怅然。
8. 若有轮回,我仍是追风筝的人:
人生犹如一列疾驰的火车,疾驰在生命的旅程,上演韶华绽放的美丽。我们都是故事的主角,无论是熟悉的,陌生的,遇见的,错过的,记忆的,遗忘的,都在竭尽的演好自己的角色,为的只是一场永不凋零的演出。尽管有人下车,有人上车,但却一直在向前,向前行驶。
岁月的沙漏虽岁磨平了每个人的棱角,而往昔的剪影也如片片雪花涌来。但并不是守候在地平线上的原点,并不是输在了等待上,并不是沉湎直至缅怀。错过的终以错过,结束的早已结束,开始的刚好开始,何须转弯,何须留恋,又何须祭奠。
恰逢韶华,岁月靖好。于不知不觉间,开始留恋,难舍沿途的风景。突然,豁朗的天空张开怀抱,处处洋溢芳香。原来,生活如一坛老酒,愈是酝酿,愈是积淀,愈是醇香。靖好的光阴,安稳的现实,又岂能不小心错过?漫步在稻花香间,闲逸在河边垂钓,休憩在懒洋洋的阳光下,即是幸福。此时,不求似昙花一般于一夜间轰轰烈烈的绽放,不求似樱花一样凋零在明媚的季节,但求平淡中包裹着平凡的温暖,享受着家常的温馨。
经典古代散文
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此地有崇山峻岭,茂林修竹;又有清流激湍,映带左右,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是日也,天朗气清,惠风和畅,仰观宇宙之大,俯察品类之盛,所�杂文砍一常阋约犹椋趴衫忠病�
夫人之相与,俯仰一世,或取诸怀抱,悟言一室之内;或因寄所托,放浪形骸之外。虽趣舍万殊,静躁不同,当其欣于所遇,暂得于己,快然自足,不知老之将至。及其所之既倦,情随事迁,感慨系之矣。向之所欣,俯仰之间,已为陈迹,犹不能不以之兴怀。况修短随化,终期于尽。古人云:“死生亦大矣。”岂不痛哉!
每览昔人兴感之由,若合一契,未尝不临文嗟悼,不能喻之于怀。固知一死生为虚诞,齐彭殇为妄作。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昔。悲夫!故列叙时人,录其所述,虽世殊事异,所以兴怀,其致一也。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中国古代经典散文
归去来兮辞
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舟遥遥以轻飏,风飘飘而吹衣。问征夫以前路,恨晨光之熹微。
乃瞻衡宇,载欣载奔。僮仆欢迎,稚子候门。三径就荒,松菊犹存。携幼入室,有酒盈樽。引壶觞以自酌,眄庭柯以怡颜。倚南窗以寄傲,审容膝之易安。园日涉以成趣,门虽设而常关。策扶老以流憩,时矫首而遐观。云无心以出岫,鸟倦飞而知还。景翳翳以将入,抚孤松而盘桓。
归去来兮,请息交以绝游。世与我而相违(遗),复驾言兮焉求?悦亲戚之情话,乐琴书以消忧。农人告余以春及,将有事于西畴。或命巾车,或棹孤舟。既窈窕以寻壑,亦崎岖而经丘。木欣欣以向荣,泉涓涓而始流。善万物之得时,感吾生之行休。
已矣乎!寓形宇内复几时?曷不委心任去留?胡为乎遑遑欲何之?富贵非吾愿,帝乡不可期。怀良辰以孤往,或植杖而耘耔。登东皋以舒啸,临清流而赋诗。聊乘化以归尽,乐夫天命复奚疑!
舍与惜经典散文
叶子的离开不是风的召唤,而是树的舍弃。树的茂盛只在它愿舍下最后一片枯叶。
—————题记
未知的季节,大片墨绿色的林荫遮掩了少许斜洒的夕阳,地面看似忽暗忽明杂然交错。野芳幽香,绿水抚岸。溪中墨藻亲水而去,犹如一串串黑铃。
这里,曾有过不舍不弃。
这里,曾有过离伤忧愁。
这里,我的人生洗礼。
君,原谅我,舍弃了你。
心如流水,不停地淌着,染成点点的绿;念如红烛,不停的燃着,落成寸寸的灰。我用双脚丈量那些无奈,言语却 成了多余。我们的记忆,一寸一段,印在了那个无声的夏日。
幼时,我丢弃了我心爱的布娃娃,换来了梦寐以求的小书包。小学时,我舍弃了我的小黄猫,换来了真挚无上的友情。如今,我把你也舍弃了,换来了优异的教育环境。我渐渐发现,我舍弃的是美好的童年。
那个夏日,当父母兴高采烈的把我送去城市读书,我便哭着闹着说不要去。一个响亮的耳光挥来,我便离去。
面对繁华的城市,我被吸引了。毕竟,蝴蝶是飞不过花香的。我渐渐觉得,我来城市是对的。多好的教育环境啊,多美的霓虹灯啊,多高大的建筑啊。
正当我欣喜而至,却渐渐疏远这城市,这人群。他们的外壳下都有一层虚伪被遮掩着,多么丑陋啊!化妆品下也只是苍老枯黄的面容。哪像我们故乡人啊,淳朴无争,素面朝天。这哪能相比啊!我又发现无知的自己是错的。
亲爱的故乡,我很庆幸与你相识相知,我虽后悔。但只有这样我才能更好地生存下去,只有这样我的人生才会有更有意义。如果只是自私的与你在一起,那么建设祖国的重任又将由谁来承担呢?唯有舍弃才会获得,珍惜获得。
我舍过,我也惜过。人生就如回声,在这舍与惜之间徘徊。每多一份舍便会多一份惜。
那些属于我们的记忆正在缓步凋零,那个刻着我们彼此姓名的夏季逐渐绽开,晕染了浅色的天际。
朱自清散文
《匆匆》
燕子去了,有再来的时候;杨柳枯了,有再青的时候;桃花谢了,有再开的时候。但是,聪明的,你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是有人偷了他们罢:那是谁?又藏在何[object Object]处呢?是他们自己逃走了罢:现在又到了哪里呢
我不知道他们给了我多少日子;但我的手确乎是渐渐空虚了。在默默里算着,八千多日子已经从我手中溜去;像针尖上一滴水滴在大海里,我的日子滴在时间的流里,没有声音,也没有影子。我不禁头涔涔而泪潸潸了。
去的尽管去了,来的尽管来着;去来的中间,又怎样地匆匆呢?早上我起来的时候,小屋里射进两三方斜斜的太阳。太阳他有脚啊,轻轻悄悄地挪移了;我也茫茫然跟着旋转。于是——洗手的时候,日子从水盆里过去;吃饭的时候,日子从饭碗里过去;默默时,便从凝然的双眼前过去。我觉察他去的匆匆了,伸出手遮挽时,他又从遮挽着的手边过去,天黑时,我躺在床上,他便伶伶俐俐地从我身上跨过,从我脚边飞去了。等我睁开眼和太阳再见,这算又溜走了一日。我掩着面叹息。但是新来的日子的影儿又开始在叹息里闪过了。
在逃去如飞的日子里,在千门万户的世界里的我能做些什么呢?只有徘徊罢了,只有匆匆罢了;在八千多日的匆匆里,除徘徊外,又剩些什么呢?过去的日子如轻烟,被微风吹散了,如薄雾,被初阳蒸融了;我留着些什么痕迹呢?我何曾留着像游丝样的痕迹呢?我赤裸裸来到这世界,转眼间也将赤裸裸的回去罢?但不能平的,为什么偏要白白走这一遭啊
你聪明的,告诉我,我们的日子为什么一去不复返呢
《背影》
我与父亲不相见已二年余了,我最不能忘记的是他的背影。那年冬天,祖母死了,父亲的差使也交卸了,正是祸不单行的日子,我从北京到徐州,打算跟着父亲奔丧回家。到徐州见着父亲,看见满院狼藉的东西,又想起祖母,不禁簌簌地流下眼泪。父亲说,“事已如此,不必难过,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回家变卖典质,父亲还了亏空;又借钱办了丧事。这些日子,家中光景很是惨淡,一半为了丧事,一半为了父亲赋闲。丧事完毕,父亲要到南京谋事,我也要回北京念书,我们便同行。
到南京时,有朋友约去游逛,勾留了一日;第二日上午便须渡江到浦口,下午上车北去。父亲因为事忙,本已说定不送我,叫旅馆里一个熟识的茶房陪我同去。他再三嘱咐茶房,甚是仔细。但他终于不放心,怕茶房不妥帖;颇踌躇了一会。其实我那年已二十岁,北京已来往过两三次,是没有甚么要紧的了。他踌躇了一会,终于决定还是自己送我去。我两三回劝他不必去;他只说,“不要紧,他们去不好!”
我们过了江,进了车站。我买票,他忙着照看行李。行李太多了,得向脚夫行些小费,才可过去。他便又忙着和他们讲价钱。我那时真是聪明过分,总觉他说话不大漂亮,非自己插嘴不可。但他终于讲定了价钱;就送我上车。他给我拣定了靠车门的一张椅子;我将他给我做的紫毛大衣铺好坐位。他嘱我路上小心,夜里警醒些,不要受凉。又嘱托茶房好好照应我。我心里暗笑他的迂;他们只认得钱,托他们直是白托!而且我这样大年纪的人,难道还不能料理自己么?唉,我现在想想,那时真是太聪明了!
我说道,“爸爸,你走吧。”他望车外看了看,说,“我买几个橘子去。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我看那边月台的栅栏外有几个卖东西的等着顾客。走到那边月台,须穿过铁道,须跳下去又爬上去。父亲是一个胖子,走过去自然要费事些。我本来要去的,他不肯,只好让他去。我看见他戴着黑布小帽,穿着黑布大马褂,深青布棉袍,蹒跚地走到铁道边,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难。可是他穿过铁道,要爬上那边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两手攀着上面,两脚再向上缩;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倾,显出努力的样子。这时我看见他的背影,我的泪很快地流下来了。我赶紧拭干了泪,怕他看见,也怕别人看见。我再向外看时,他已抱了朱红的橘子望回走了。过铁道时,他先将橘子散放在地上,自己慢慢爬下,再抱起橘子走。到这边时,我赶紧去搀他。他和我走到车上,将橘子一股脑儿放在我的皮大衣上。于是扑扑衣上的泥土,心里很轻松似的,过一会说,“我走了;到那边来信!”我望着他走出去。他走了几步,回过头看见我,说,“进去吧,里边没人。”等他的背影混入来来往往的人里,再找不着了,我便进来坐下,我的眼泪又来了。
近几年来,父亲和我都是东奔西走,家中光景是一日不如一日。他少年出外谋生,独力支持,做了许多大事。那知老境却如此颓唐!他触目伤怀,自然情不能自已。情郁于中,自然要发之于外;家庭琐屑便往往触他之怒。他待我渐渐不同往日。但最近两年的不见,他终于忘却我的不好,只是惦记着我,惦记着我的儿子。我北来后,他写了一信给我,信中说道,“我身体平安,惟膀子疼痛利害,举箸提笔,诸多不便,大约大去之期不远矣。”我读到此处,在晶莹的泪光中,又看见那肥胖的,青布棉袍,黑布马褂的背影。唉!我不知何时再能与他相见!
1925年10月在北京。
老舍经典散文
老舍的散文给读者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关于他的经典散文,一起来看看参考一下吧!
青 蓉 略 记
今年八月初,陈家桥一带的土井已都干得滴水皆无。要水,须到小河湾里去“挖”。天既奇暑,又没水喝,不免有些着慌了。很想上缙云山去“避难”,可是据说山上也缺水。正在这样计无从出的时候,冯焕章先生来约同去灌县与青城。这真是福自天来了!
八月九日晨出发。同行者还有赖亚力与王冶秋二先生,都是老友,路上颇不寂寞。在来凤驿遇见一阵暴雨,把行李打湿了一点,临时买了一张席子遮在车上。打过尖,雨已睛,一路平安的到了内江。内江比二三年前热闹得多了,银行和饭馆都新增了许多家。傍晚,街上挤满了人和车。次晨七时又出发,在简阳吃午饭。下午四时便到了成都。天热,又因明晨即赴灌县,所以没有出去游玩。夜间下了一阵雨。
十一日早六时向灌县出发,车行甚缓,因为路上有许多小渠。路的两旁都有浅渠,流着清水;渠旁便是稻田:田埂上往往种着薏米,一律穗的垂着绿珠。往西望,可以看见雪。近处的山峰碧绿,远处的山峰雪白,在晨光下,绿的变为明翠,白的略带些玫瑰色,使人想一下子飞到那高远的地方去。还不到八时,便到了灌县。城不大,而处处是水,像一位身小而多乳的母亲,滋养着川西坝子的十好几县。住在任觉五先生的家中。孤零零的一所小洋房,两面都是雪浪激流的河,把房子围住,门前终日几乎没有一个行人,除了水声也没有别的声音,门外有些静静的稻田,稻子都有一人来高。远望便见到大面青城雪山,都是绿的。院中有一小盆兰花,时时放出香味。
青年团正在此举行夏令营,一共有千名以上的男女学生,所以街上特别的显着风光。学生和职员都穿汗衫短裤(女的穿短裙),赤脚着草鞋,背负大草帽,非常的精神。张文白将军与易君左先生都来看我们,也都是“短打扮”,也就都显着年轻了好多。夏令营本部在公园内,新盖的礼堂,新修的游泳池;原有一块不小的空场,即作为运动和练习骑马的地方。女学生也练习马术,结队穿过街市的时候,使居民们都吐吐舌头。
灌县的水利是世界闻名的。在公园后面的一座大桥上,便可以看到滚滚的雪水从离堆流进来。在古代,山上的大量雪水流下来,非河身所能容纳,故时有水患。后来,李冰父子把小山硬凿开一块,水乃分流──离堆便在凿开的那个缝子的旁边。从此双江分灌,到处划渠,遂使川西平原的十四五县成为最富庶的区域──只要灌县的都江堰一方水,这十几县便都不下雨也有用不完的水了。城外小山上有二王庙,供养的便是李冰父子。在庙中高处可以看见都江堰的全景。在两江未分的地方,有驰名的竹索桥。距桥不远,设有鱼嘴,使流水分家,而后一江外行,一江入离堆,是为内处江。到冬天,在鱼嘴下设阻碍,把水截住,则内江干涸,可以淘滩。春来,撤去阻碍,又复成河。据说,每到春季开水的时候,有多少万人来看热闹。在二王庙的墙上,刻着古来治水的格言,如深淘滩,低作堰……等。细细玩味这些格言,再看着江堰上那些实际的设施,便可以看出来,治水的诀窍只有一个字──“软”。水本力猛,遇阻则激而决溃,所以应低作堰,使之轻轻漫过,不至出险。水本急流而下,波涛汹涌,故中设鱼嘴,使分为二,以减其力;分而又分,江乃成渠,力量分散,就有益而无损了。作堰的东西只是用竹编的篮子,盛上大石卵。竹有弹性,而石卵是活动的,都可以用“四两破千斤”的劲儿对付那惊涛骇浪。用分化与软化对付无情的急流,水便老实起来,乖乖的为人们灌田了。
竹索桥最有趣。两排木柱,柱上有四五道竹索子,形成一条窄胡同儿。下面再用竹索把木板编在一处,便成了一座悬空的,随风摇动的,大桥。我在桥上走了走,虽然桥身有点动摇,虽然木板没有编紧,还看得到下面的急流,──看久了当然发晕──可是绝无危险,并不十分难走。
治水和修构竹索桥的方法,我想,不定是经过多少年代的试验与失败,而后才得到成功的。而所谓文明者,我想,也不过就是能用尽心智去解决切身的问题而已。假若不去下一番功夫,而任着水去泛滥,或任着某种自然势力兴灾作祸,则人类必始终是穴居野处,自生自灭,以至灭亡。看到都江堰的水利与竹索桥,我们知道我们的祖先确有不甘屈服而苦心焦虑的去克服困难的精神。可是,在今天,我们还时时听到看到各处不是闹旱便是闹水,甚至于一些蝗虫也能教我们去吃树皮草根。可怜,也可耻呀!我们连切身的衣食问题都不去设法解决,还谈什么文明与文化呢
灌县城不大,可是东西很多。在街上,随处可以看到各种的水果,都好看好吃。在此处,我看到最大的鸡卵与大蒜大豆。鸡蛋虽然已卖到一元二角一个,可是这一个实在比别处的大着一倍呀。雪山的大豆要比胡豆还大。雪白发光,看着便可爱!药材很多,在随便的一家小药店里,便可以看到雷震子,贝母,虫草,熊胆,麝香,和多少说不上名儿来的药物。看到这些东西,使人想到西边的山地与草原里去看一看。啊,要能到山中去割几脐麝香,打几匹大熊,够多威武而有趣呀!
物产虽多,此地的物价可也很高。只有吃茶便宜,城里五角一碗,城外三角,再远一点就卖二角了。青城山出茶,而遍地是水,故应如此。等我练好辟谷的工夫,我一定要搬到这一带来住,不吃什么,只喝两碗茶,或者每天只写二百字就够生活的了。
在灌县住了十天。才到青城山去。山在县城西南,约四十里。一路上,渠溪很多,有的浑黄,有的清碧:浑黄的大概是上流刚下了大雨。溪岸上往往有些野花,在树荫下幽闲的开着。山口外有长生观,今为荫堂中学校舍;秋后,黄碧野先生即在此教书。入了山,头一座庙是建福宫,没有什么可看的。由此拾阶而前,行五里,为天师洞──我们即住于此。由天师洞再往上走,约三四里,即到上清宫。天师洞上清宫是山中两大寺院,都招待游客,食宿概有定价,且甚公道。
从我自己的一点点旅行经验中,我得到一个游山玩水的诀窍:“风景好的地方,虽无古迹,”也值得来,风景不好的地方,纵有古迹,大可以不去。”古迹,十之八九,是会使人失望的。以上清宫和天师洞两大道院来说吧,它们都有古迹,而一无旦观。上清宫里有鸳鸯井,也不过是一并而有二口,一方一圆,一干一湿;看它不看,毫无关系。还有麻姑池,不过是一小方池浊水而已。天师洞里也有这类的东西,比如洗心池吧,不过是很小的一个水池;降魔石呢,原是由山崖裂开的一块石头,而硬说是被张天师用剑劈开的。假若没有这些古迹,这两座庙子的优美自然一点也减少。上清宫在山头,可以东望平原,青碧千顷;山是青的,地也是青的,好像山上的滴翠慢慢流到人间去了的样子。在此,早晨可以看日出,晚间可以看圣灯;就是白天没有什么特景可观的时候,登高远眺,也足以使人心旷神恰。天师洞,与上清宫相反,是藏在山腰里,四面都被青山环抱着,掩护着,我想把它叫作“抱翠洞”,也许比原名更好一些。
不过,不管庙字如何,假若山林无可观,就没有多大意思,因为庙以庄严整齐为主,成不了什么很好的景致。青城之值得一游,正在乎山的本身也好;即使它无一古迹,无一大寺,它还是值得一看的名山。山的东面倾斜,所以长满了树木,这占了一个“青”字。山的西面,全是峭壁千丈,如城垣,这占了一个“城”字。山不厚,由“青”的这一头转到“城”的那一面,只须走几里路便够了。山也不算高。山脚至顶不过十里路。既不厚,又不高,按说就必平平无奇了。但是不然。它“青”,青得出奇,它不像深山老峪中那种老松凝碧的深绿,也不像北方山上的那种东一块西一块的绿,它的青色是包住了全山,没有露着山骨的地方;而且,这个笼罩全山的青色是竹叶,楠叶的嫩绿,是一种要滴落的,有些光泽的,要浮动的,淡绿。这个青色使人心中轻快,可是不敢高声呼唤,仿佛怕把那似滴未滴,欲动未动的青翠惊坏了似的。这个青色是使人吸到心中去的,而不是只看一眼,夸赞一声便完事的。当这个青色在你周围,你便觉出一种恬静,一种说不出,也无须说出的舒适,假若你非去形容一下不可呢,你自然的只会找到一个字──幽。所以,吴稚晖先生说:“青城天下幽”。幽得太厉害了,便使人生畏;青城山却正好太高,不太深,而恰恰不大不小的使人既不畏其旷,也不嫌它窄;它令人能体会到“悠然见南山”的那个“悠然”。
山中有报更鸟,每到晚间,即梆梆的呼叫,和柝声极相似,据道人说,此鸟不多,且永不出山。那天,寺中来了一队人,拿着好几枝枪,我很为那几只会击柝的小鸟儿担心,这种鸟儿有个缺欠,即只能打三更──梆,梆梆──无论是傍晚还是深夜,它们老这么叫三下。假若能给它们一点训练,教它们能从一更报到五更,有多么好玩呢!
白日游山,夜晚听报更鸟,“悠悠”的就过了十几天。寺中的桂花开始放香,我们恋恋不舍的离别了道人们。
返灌县城,只留一夜,即回成都。过郸县,我们去看了看望丛祠;没有什么好看的,地方可是很清幽,王法勤委员即葬于此。
成都的地方大,人又多,若把半个多月的旅记都抄写下来,未免太麻烦了。拣几项来随便谈谈吧。
(一)成都文协分会:自从川大迁开,成都文协分会因短少了不少会员,会务曾经有过一个时期不大旺炽。此次过蓉,分会全体会员举行茶会招待,到会的也还有四十多人,并不太少。会刊──《笔阵》──也由几小页扩充到好几十页的月刊,虽然月间经费不过才有百元钱。这样的努力,不能不令人钦佩!可惜,开会时没有见到李 人先生,他上了乐山。《笔阵》所用的纸张,据说,是李先生设法给捐来的;大家都很感激他;有了纸,别的就容易办得多了。会上,也没见到圣陶先生,可是过了两天,在开明分店见到。他的精神很好,只是白发已满了头。他的少爷们,他告诉我,已写了许多篇小品文,预备出个集子,想找我作序,多么有趣的事啊!郭子杰先生陶雄先生都约我吃饭,牧野先生陪着我游看各处,还有陈翔鹤,车瘦舟诸先生约我聚餐──当然不准我出钱──都在此致谢。瞿冰森先生和中央日报的同仁约我吃真正成都味的酒席,更是感激不尽。
(二)看戏:吴先优先生请我看了川剧,及贾瞎子的竹琴,德娃子的洋琴,这是此次过蓉最快意的事。成都的川剧比重庆的好得多,况且我们又看的是贾佩之,肖楷成,周慕莲,周企何几位名手,就更觉得出色了。不过,最使我满意的,倒还是贾瞎子的竹琴。乐器只有一鼓一板,腔调又是那么简单,可是他唱起来仿佛每一个字都有些魔力,他越收敛,听者越注意静听:及至他一放音,台下便没法不喝彩了。他的每一个字像一个轻打梨花的雨点,圆润轻柔;每一句是有声有色的一小单位;真是字字有力,句句含情。故事中有多少人,他要学多少人,忽而大嗓,忽而细嗓,而且不只变嗓,还要咬音吐字各尽其情;这真是点本领!希望再有上成都去的机会。多听他几次!
(三)看书:在蓉,住在老友侯宝璋大夫家里。虽是大夫,他却极喜爱字画。有几块闲钱,他便去买破的字画;这样,慢慢的他已收集了不少四川先贤的手迹。这样,他也就与西玉龙街一带的古玩铺及旧书店都熟识了。他带我去游玩,总是到这些旧纸堆中来。成都比重庆有趣就在这里──有旧书摊儿可逛。买不买的且下去管。就是多摸一摸旧纸陈篇也是快事啊,真的,我什么也没买,书价太高。可是,饱了眼福也就不虚此行。一般的说,成都的日用品比重庆的便宜一点,因为成都的手工业相当的发达,出品既多,同业的又多在同一条街上售货,价格当然稳定一些。鞋、袜、牙刷,纸张什么的,我看出来,都比重庆的相因着不少。旧书虽贵,大概也比重庆的便宜,假若能来往贩卖,也许是个赚钱的生意。不过,我既没发财的志愿,也就不便多此一举,虽然贩卖旧书之举也许是俗不伤雅的吧。
(四)归来:因下雨,过至中秋前一日才动身返渝,中秋日下午五时到陈家桥,天还阴着。夜间没有月光,马马虎虎的也就忘了过节。这样也好,省得看月思乡,又是一番难过!
载一九四二年十月十日《大公报》
赶集
序
这里的“赶集”不是逢一四七或二五八到集上去卖两只鸡或买二斗米的意思,不是;这是说这本集子里的十几篇东西都是赶出来的。几句话就足以说明这个:我本来不大写短篇小说,因为不会。可是自从沪战后,刊物增多,各处找我写文章;既蒙赏脸,怎好不捧场?同时写几个长篇,自然是作不到的,于是由靠背戏改唱短打。这么一来,快信便接得更多:“既肯写短篇了,还有什么说的?写吧,伙计!三天的工夫还赶不出五千字来?少点也行啊!无论怎着吧,赶一篇,要快!”话说得很“自己”,我也就不好意思,于是天昏地暗,胡扯一番;明知写得不成东西,还没法不硬着头皮干。到如今居然凑成这么一小堆堆了!
设若我要是不教书,或者这些篇还不至于这么糟,至少是在文字上。可是我得教书,白天的工夫都花费在学校里,只能在晚间来胡扯;扯到哪儿算哪儿,没办法!
现在要出集了,本当给这堆小鬼一一修饰打扮一番;哼,哪有那个工夫!随它们去吧;它们没出息,日后自会受淘汰;我不拿它们当宝贝儿,也不便把它们都勒死。就是这个主意!
排列的次序是依着写成的先后。设若后边的比前边的好一点,那总算狗急跳墙,居然跳过去了。说真的,这种“歪打正着”的办法,能得一两个虎头虎脑的家伙就得念佛!
蒙载过这些篇的杂志们允许我把它们收入这本里,十分的感激!
老舍一九三四年,二月一日,济南。
五九
张丙,瘦得象剥了皮的小树,差不多每天晚上来喝茶。他的脸上似乎没有什么东西;只有一对深而很黑的眼睛,显出他并不是因为瘦弱而完全没有精力。当喝下第三碗茶之后,这对黑眼开始发光;嘴唇,象小孩要哭的时候,开始颤动。他要发议论了。
他的议论,不是有统系的;他遇到什么事便谈什么,加以批评。但无论谈什么事,他的批评总结束在“中国人是无望的,我刚说的这件事又是个好证据”。说完,他自动的斟上一碗茶,一气喝完;闭上眼,不再说了,显出:“不必辩论,中国人是无望的。无论怎说!”
这一晚,电灯非常的暗,读书是不可能的。张丙来了,看了看屋里,看了看电灯,点了点头,坐下,似乎是心里说:“中国人是无望的,看这个灯;电灯公司……”
第三碗茶喝过,我笑着说:“老张,什么新闻?”
出我意料之外,他笑了笑——他向来是不轻易发笑的。“打架来着。”他说。
“谁?你?”我问。
“我!”他看着茶碗,不再说了。
等了足有五分钟,他自动的开始:“假如你看见一个壮小伙子,利用他身体气力的优越,打一个七八岁的小孩,你怎办?”
“过去劝解,我看,是第一步。”
“假若你一看见他打那个小孩子,你便想到:设若过去劝,他自然是停止住打,而嘟囔着骂话走开;那小孩子是白挨一顿打!你想,过去劝解是有意义的吗?”他的眼睛发光了,看看我的脸。
“我自然说他一顿,叫他明白他不应当欺侮小孩子,那不体面。”
“是的,不体面;假如他懂得什么体面,他还不那样作呢!而且,这样的东西,你真要过去说他几句,他一定问你:‘你管得着吗?你是干什么的,管这个事?’你跟他辩驳,还不如和石头说几句好话呢;石头是不会用言语冲撞你的。假如你和他嚷嚷起来,自然是招来一群人,来看热闹;结果是他走他的,你走你的路;可是他白打了小孩一顿,没受一点惩罚;下回他遇到机会还这样作!白打一个不能抵抗的小孩子,是便宜的事,他一定这么想。”
“那末,你以为应当立刻叫他受惩罚,路见不平……那一套?”我知道他最厌恶武侠小说,而故意斗他。果然不出我所料,他说:“别说《七侠五义》!我不要作什么武侠,我只是不能瞪着眼看一个小孩挨打;那叫我的灵魂全发了火!更不能叫打人的占了全胜去!我过去,一声没出,打了他个嘴巴!”“他呢?”
“他?反正我是计画好了的:假如我不打他,而过去劝,他是得意扬扬而去;打人是件舒服事,从人们的兽方面看。设若我跟他讲理,结果也还是得打架;不过,我未必打得着他,因为他必先下手,不给我先发制人的机会。”他又笑了;我知道他笑的意思。
“但是,”我问:“你打了他,他一定还手,你岂是他的对手?”我很关心这一点,因为张丙是那样瘦弱的人。“那自然我也想到了。我打他,他必定打我;我必定失败。可是有一层,这种人,善于利用筋肉欺侮人的,遇到自家皮肉上挨了打,他会登时去用手遮护那里,在那一刻,他只觉得疼,而忘了动作。及至他看明白了你,他还是不敢动手,因为他向来利用筋肉的优越欺人,及至他自己挨了打,他必定想想那个打他的,一定是有些来历;因为他自己打人的时候是看清了有无操必胜之券而后开打的。就是真还了手,把我打伤,我,不全象那小子那样傻,会找巡警去。至少我跟他上警区,耽误他一天的工夫(先不用说他一定受什么别的惩罚),叫他也晓得,打人是至少要上警区的。”
他不言语了,我看得出,他心中正在难受——难受,他打了人家一下,不用提他的理由充足与否。
“他打人,人也打他,对这等人正是妥当的办法;人类是无望的,你常这么说。”我打算招他笑一下。
他没笑,只轻轻摇了摇头,说:“这是今天早晨的事。下午四五点钟的时候,我又遇见他了。”
“他要动手了?”我问,很不放心的。
“动手打我一顿,倒没有什么!叫我,叫我——我应当怎样说?——伤心的是:今天下午我遇见他的时候,他正拉着两个十来岁的外国小孩儿;他分明是给一家外国人作仆人的。他拉着那两个外国小孩,赶过我来,告诉他们,低声下气的央告他们:踢他!踢他!然后向我说:你!你敢打我?洋人也不打我呀!(请注意,这里他很巧妙的,去了一个“敢”字!)然后又向那两个小孩说:踢!踢他!看他敢惹洋人不敢!”他停顿了一会儿,忽然的问我:“今天是什么日子?”
“五九!”我不知道,为什么我的泪流下来了。“呕!”张丙立起来说:“怪不得街上那么多的‘打倒帝国主义’的标语呢!”
他好象忘了说那句:“中国人没希望,”也没喝那末一碗茶,便走了.
朱自清经典散文欣赏
去的尽管去了,来的尽管来着,去来的中间,又怎样地匆匆呢?——朱自清
歌声
昨晚中西音乐歌舞大会里“中西丝竹和唱”的三曲清歌,真令我神迷心醉了。
仿佛一个暮春的早晨,霏霏的毛雨默然洒在我脸上,引起润泽,轻松的感觉。新鲜的微风吹动我的衣袂,像爱人的鼻息吹着我的手一样。我立的一条白矾石的甬道上,经了那细雨,正如涂了一层薄薄的乳油;踏着只觉越发滑腻可爱了。
这是在花园里。群花都还做她们的清梦。那微雨偷偷洗去她们的尘垢,她们的甜软的光泽便自焕发了。在那被洗去的浮艳下,我能看到她们在有日光时所深藏着的恬静的红,冷落的紫,和苦笑的白与绿。以前锦绣般在我眼前的,现在都带了黯淡的颜色。——是愁着芳春的销歇么?是感着芳春的困倦么
大约也因那??的雨,园里没了浓郁的香气。涓涓的东风只吹来一缕缕饿了似的花香;夹带着些潮湿的草丛的气息和泥土的滋味。园外田亩和沼泽里,又时时送过些新插的秧,少壮的麦,和成阴的柳树的清新的蒸气。这些虽非甜美,却能强烈地刺激我的鼻观,使我有愉快的倦怠之感。
看啊,那都是歌中所有的:我用耳,也用眼,鼻,舌,身,听着;也用心唱着。我终于被一种健康的麻痹袭取了。于是为歌所有。此后只由歌独自唱着,听着;世界上便只有歌声了。
1921年11月3日,上海。
飘零
一个秋夜,我和P坐在他的小书房里,在晕黄的电灯光下,谈到W的小说。
“他还在河南吧?C大学那边很好吧?”我随便问着。
“不,他上美国去了。”
“美国?做什么去?”
“你觉得很奇怪吧?——波定谟约翰郝勃金医院打电报约他做助手去。”
“哦!就是他研究心理学的地方!他在那边成绩总很好?——这回去他很愿意吧?”
“不见得愿意。他动身前到北京来过,我请他在启新吃饭;他很不高兴的样子。”
“这又为什么呢?”
“他觉得中国没有他做事的地方。”
“他回来才一年呢。C大学那边没有钱吧?”
“不但没有钱,他们说他是疯子!”
“疯子!”
我们默然相对,暂时无话可说。
我想起第一回认识W的名字,是在《新生》杂志上。那时我在P大学读书,W也在那里。我在《新生》上看见的是他的小说;但一个朋友告诉我,他心理学的书读得真多;P大学图书馆里所有的,他都读了。文学书他也读得不少。他说他是无一刻不读书的。我第一次见他的面,是在P大学宿舍的走道上;他正和朋友走着。有人告诉我,这就是W了。微曲的背,小而黑的脸,长头发和近视眼,这就是W了。以后我常常看他的文字,记起他这样一个人。有一回我拿一篇心理学的译文,托一个朋友请他看看。他逐一给我改正了好几十条,不曾放松一个字。永远的惭愧和感谢留在我心里。
我又想到杭州那一晚上。他突然来看我了。他说和P游了三日,明早就要到上海去。他原是山东人;这回来上海,是要上美国去的。我问起哥仑比亚大学的《心理学,哲学,与科学方法》杂志,我知道那是有名的杂志。但他说里面往往一年没有一篇好文章,没有什么意思。他说近来各心理学家在英国开了一个会,有几个人的话有味。他又用铅笔随便的在桌上一本簿子的后面,写了《哲学的科学》一个书名与其出版处,说是新书,可以看看。他说要走了。我送他到旅馆里。见他床上摊着一本《人生与地理》,随便拿过来翻着。他说这本小书很著名,很好的。我们在晕黄的电灯光下,默然相对了一会,又问答了几句简单的话;我就走了。直到现在,还不曾见过他。
他到美国去后,初时还写了些文字,后来就没有了。他的名字,在一般人心里,已如远处的云烟了。我倒还记着他。两三年以后,才又在《文学日报》上见到他一篇诗,是写一种情趣的。我只念过他这一篇诗。他的小说我却念过不少;最使我不能忘记的是那篇《雨夜》,是写北京人力车夫的生活的。W是学科学的人,应该很冷静,但他的小说却又很热很热的。这就是W了。
P也上美国去,但不久就回来了。他在波定谟住了些日子,W是常常见着的。他回国后,有一个热天,和我在南京清凉山上谈起W的事。他说W在研究行为派的心理学。他几乎终日在实验室里;他解剖过许多老鼠,研究它们的行为。P说自己本来也愿意学心理学的;但看了老鼠临终的颤动,他执刀的手便战战的放不下去了。因此只好改行。而W是“奏刀?然”,“踌躇满志”,P觉得那是不可及的。P又说W研究动物行为既久,看明它们所有的生活,只是那几种生理的欲望,如食欲,性欲,所玩的把戏,毫无什么大道理存乎其间。因而推想人的生活,也未必别有何种高贵的动机;我们第一要承认我们是动物,这便是真人。W的确是如此做人的。P说他也相信W的话;真的,P回国后的态度是大大的不同了。W只管做他自己的人,却得着P这样一个信徒,他自己也未必料得着的。
P又告诉我W恋爱的故事。是的,恋爱的故事!P说这是一个日本人,和W一同研究的,但后来走了,这件事也就完了。P说得如此冷淡,毫不像我们所想的恋爱的故事!P又曾指出《来日》上W的一篇《月光》给我看。这是一篇小说,叙述一对男女趁着月光在河边一只空船里密谈。那女的是个有夫之妇。这时四无人迹,他俩谈得亲热极了。但P说W的胆子太小了,所以这一回密谈之后,便撒了手。这篇文字是W自己写的,虽没有如火如荼的热闹,但却别有一种意思。科学与文学,科学与恋爱,这就是W了。
“‘疯子’!”我这时忽然似乎彻悟了说,“也许是的吧?我想。一个人冷而又热,是会变疯子的。”
“唔。”P点头。
“他其实大可以不必管什么中国不中国了;偏偏又恋恋不舍的!”
“是?。W这回真不高兴。K在美国借了他的钱。这回他到北京,特地老远的跑去和K要钱。K的没钱,他也知道;他也并不指望这笔钱用。只想借此去骂他一顿罢了,据说拍了桌子大骂呢!”
“这与他的写小说一样的道理呀!唉,这就是W了。”
P无语,我却想起一件事:
“W到美国后有信来么?”
“长远了,没有信。”
我们于是都又默然。
1926年7月20日,白马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