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龙神思

互联网 2024-04-01 阅读

文心雕龙奏启

  昔唐虞之臣,敷奏以言;秦汉之辅,上书称奏。陈政事,献典仪①,上急变,劾愆谬,总谓之奏。奏者,进也。言敷于下,情进于上也。秦始立奏,而法家少文。观王绾之奏勋德,辞质而义近;李斯之奏骊山②,事略而意径诬:政无膏润,形于篇章矣。自汉以来,奏事或称上疏③,儒雅继踵,殊采可观。若夫贾谊之务农,晁错之兵事④,匡衡之定郊,王吉之劝礼,温舒之缓狱⑤,谷永之谏仙,理既切至,辞亦通畅,可谓识大体矣。后汉群贤,嘉言罔伏,杨秉耿介于灾异,陈蕃愤懑于尺一⑥,骨鲠得焉。张衡指摘于史职,蔡邕铨列于朝仪⑦,博雅明焉。魏代名臣,文理迭兴,若高堂天文,黄观教学,王朗节省⑧,甄毅考课,亦尽节而知治矣。晋氏多难,灾屯流移。刘颂殷勤于时务⑨,温峤恳恻于费役,并体国之忠规矣。夫奏之为笔,固以明允笃诚为本,辨析疏通为首。强志足以成务,博见足以穷理,酌古御今,治繁总要,此其体也。

  【注释】

  ①典仪:典章仪则。

  ②李斯:秦丞相。奏骊山:指李斯向秦王报告骊山陵建设情况的奏疏《治骊山陵上书》。骊山,在陕西,秦代皇陵所在地。

  ③疏:条列言事。

  ④晁错:西汉政治家、政论家。兵事:指晁错的《上书言兵事》,即《言兵事疏》。汉文帝时期,匈奴常常侵犯边疆,晁错于是就军事问题向文帝献策讲解军事。

  ⑤温舒:路温舒,西汉文学家。缓狱:指路温舒写给汉宣帝希望其尊崇德政,减轻酷刑的《尚德缓刑书》。

  ⑥陈蕃:东汉人。桓帝时封赏不合制度,内宠胡作非为,陈蕃上书对此提出了批评。懑:怨恨。尺一:古代书写文章的竹简或木板条长一尺一寸,指诏书。

  ⑦蔡邕铨列于朝仪:指蔡邕的《上封事陈政要七事》,列举朝廷制度有不合礼仪的。铨,评论、衡量。列,列举。朝仪,指朝廷仪法纲纪。

  ⑧王朗:三国时期魏文学家。节省:指王朗的《节省奏文》,劝魏明帝节约。

  ⑨刘颂:西晋人。时务:时事政务,指国家大事。刘颂关心时务,在做淮南相时,上书谈政事。

  【译文】

  从前唐尧虞舜时代的臣子,用口头言辞敷陈政事进奏意见;秦汉两朝的辅佐大臣,给天子的书称为“奏”。陈述治理国家的大事,进献礼仪制度,上告紧急事变,弹劾官员的罪过错误,这些通通都叫做“奏”。“奏”,就是进的意思,臣子在下面敷陈进奏,把下情进奏给在上的天子。秦统一天下后才开始确定称奏书,但是当时法家当政,他们缺少文采。看看丞相王绾等人的上书称秦始皇功德,文辞质朴而意义浅近;李斯的《治骊山陵上书》,叙事简略,内容是虚假的。秦代的统治残暴,不施恩泽于百姓的情况也从文章中表现出来了。自从汉代以来,向皇帝进奏事情又叫上疏。文辞典雅的奏疏,前后相接,文采突出,颇为可观。如贾谊的向汉文帝上疏陈述务农的重要的《论积贮疏》,晁错的向汉文帝上疏议论对匈奴用兵的《言兵事疏》,匡衡的向汉成帝上疏建议定郊祀之礼的《奏徙南北郊》,王吉的向汉宣帝上疏劝告实行先王的礼制的《上宣帝疏言得失》,路温舒的向汉宣帝上疏建议崇尚德政缓狱减刑的《尚德缓刑书》,谷永的向汉成帝上疏劝谏不要喜好神仙方术一类迷信的《说成帝拒绝祭祀方术》。这些奏疏,说理既肯切周到,文辞也通畅明白,可以说是懂得奏章的体制了。东汉贤臣众多,好的议论没有隐藏起来。杨秉向汉桓帝的上疏发表了对灾异现象的看法,陈蕃的上疏表现了对天子赏罚不合制度的愤懑和怨恨,奏疏敢于直谏,很有骨气。张衡向汉安帝上疏指摘了《史记》《汉书》中与经典不相符的地方,蔡邕向汉灵帝上疏论列了朝廷制度典章制度的不合;他们都学识渊博,见识正确。魏代的名臣,有文采和理论的,轮替出现。如高堂隆上疏借天象变异来劝谏魏明帝修建宫室不要过于豪华,黄观上疏奏禀有关教学的事宜,王朗上疏建议节省的问题,甄毅上疏说明选拔要实行考核制度。这些奏书说明他们在尽应尽的操守。西晋多灾多难,处于祸乱不断的时代。刘颂在免除淮南王相的职务后仍然殷勤地关心国家大事,上疏陈述自己的意见;温峤看到太子修建西池楼观劳民伤财,便深感不安而上疏劝谏。这些都是体察国事的忠心规劝啊!奏这种体裁,必须以明确可信和忠厚诚实为根本,辨别分析和通达事理为首位。意志坚强才能完成任务,见闻广博才能够把道理说得透彻,斟酌古代的经验教训来处理当今的事务,治理繁杂众多的情况而能够抓住要害,这些就是奏疏写作的基本要求。

  【原文】

  若乃按劾之奏,所以明宪清国。昔周之太仆①,绳愆纠谬;秦之御史,职主文法②;汉置中丞,总司③按劾;故位在鸷击,砥砺④其气,必使笔端振风,简上凝霜者也⑤。观孔光之奏董贤⑥,则实其奸回;路粹⑦之奏孔融,则诬其衅恶:名儒之与险士⑧,固殊⑨心焉。若夫傅咸劲直,而按辞⑩坚深;刘隗切正,而劾文阔略?輥?輯?訛:各其志也。后之弹事,迭相斟酌,惟新日用,而旧准弗差。

  【注释】

  ①太仆:周代的官名,职责是纠正王的过失。

  ②文法:法令,条文。

  ③司:主管。

  ④砥砺(dǐ lì):磨刀声,指磨炼。砥,细磨刀石;砺,粗磨刀石。

  ⑤“笔端振风”二句:西汉崔篆《御史箴》:“简上霜凝,笔端风起。”这二句比喻弹劾奏文严厉有力。振风,指压倒的声势。简,竹简、木板条,指纸。

  ⑥孔光:西汉哀帝、平帝的丞相,以名儒称相,不敢弹劾董贤,王莽专政后,攻董贤,让孔光弹劾董贤。董贤:西汉哀帝的幸臣。

  ⑦路粹:东汉末作家。曹操因孔融反对他,要杀孔融,便让路粹作奏章编织罪名诬陷他,把他杀死。

  ⑧名儒:指孔光,他是孔子的十四世孙。险士:指路粹。

  ⑨殊:异,不同。

  ⑩按辞:指按劾的奏文。

  11阔略:疏略。

  【译文】

  至于检查弹劾他人罪过的奏书,是用来严明法纪、清除弊政的。从前周代的太仆官,就是专门负责纠正过失和错误的;秦代的御史大夫,主持执掌弹劾的法令和条文,汉代设置了中丞这一官职,以总管检查弹劾。他们的职责是像鹰鸷一样勇猛地打击坏人坏事,所以写作弹劾的奏书要磨砺得笔下生风,纸上结霜那样肃杀。看看孔光的奏本弹劾董贤,就用事实来证实他的奸邪;路粹的奏本弹劾孔融,就是用捏造罪名来诬陷他有罪恶。著名的学者与阴险的人本来用心就不同。至于傅成为人果敢正直,而他奏劾的言辞坚实深刻;刘隗为人恳切公正,而他弹劾的文奏却很疏梳概略。这反映了他们各有自己的用意。后来的弹劾奏书,轮替的互相斟酌取舍,在日常运用上有所革新,但是并不违背旧有的准则。

  【原文】

  然函人欲全,矢人欲伤,术在纠恶,势必深峭①。诗刺谗人,投畀豺虎;礼疾无礼,方之鹦猩②;墨翟非儒,目以豕彘;孟轲讥墨,比诸禽兽③:诗礼儒墨,既其如兹,奏劾严文,孰云能免。是以世人为文,竞于诋诃,吹毛取瑕④,次骨为戾⑤,复似善骂,多失折衷⑥。若能辟礼门以悬规,标义路以植⑦矩,然后逾垣者折肱,捷径者灭趾⑧,何必躁⑨言丑句,诟病为切哉!是以立范运衡,宜明体要;必使理有典刑,辞有风轨⑩,总法家之裁,秉儒家之文,不畏强御11,气流墨中,无纵诡随,声动简12外,乃称绝席13之雄,直方之举耳。

  【注释】

  ①峭:峻峭,严厉。

  ②“礼疾”二句:《礼记·曲礼上》:“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今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乎?”

  ③“孟轲讥墨”二句:《孟子·滕文公下》说:“杨氏为我,是无君也,墨氏兼爱,是无父也,无父无君,是禽兽也。”杨氏,杨朱学派,主张一切为自己。墨氏,墨家学派,主张兼爱非攻。

  ④吹毛取瑕:吹毛求疵。瑕,疵,小缺点。

  ⑤次骨:切入骨里。为戾:行为暴虐。

  ⑥折衷:折中,得当,不过头。

  ⑦植:竖立。

  ⑧捷径:近路,指和正道相违背。趾:足趾。

  ⑨躁:骚扰。

  ⑩风轨:法度、风范。

  11强御:强横。御,侮。

  12简:简册,指劾奏。

  13绝席:独占一席,御史大夫坐专席。

  【译文】

  然而和造铠甲的人总想把人保全,制造矢箭的人总想杀伤人一样,弹劾这种手段的目的在于纠正邪恶谬误,所以其势一定要深入严刻。《诗经》讽刺进谗言的人,说要把他们丢给豺狼虎豹;《礼记》对不讲礼的人很痛恨,把他们比喻成鹦鹉和猩猩;墨翟非难儒家,把他们看成羊和猪;孟轲讥讽墨家,把他们比作禽兽。《诗经》《礼记》、儒家、墨家既然都这样指责尖锐弹劾人的奏书,谁说能够避免这种攻击呢?所以近世的文人作文,都争相斥责,吹毛求疵,恨入切骨来作虐,好像只要善于谩骂就可以了,大多不能折其中而取其正,做到公平合理。如果能按礼仪为门作为标准,举正义为路来确定标准,然后对违背约法不走正路的人就折断他的手臂,对走入歧途的人就砍掉他的脚趾,何必写那些污秽的话,丑陋的辞,以辱骂别人的弊病为巧妙呢?因此,树立规范,运用标准,应该明确体制;一定要使理论有规范,文辞有法度。掌握法家不别亲疏贵贱善能裁断的长处,秉承儒家文辞的风格,不畏强霸的人,正气要流露于笔墨之中,不许纵容伪善从恶的人,使声势在文章之外震动,这样的弹劾奏书才称得上御史大夫专席的雄文和正义的壮举啊!

  【原文】

  启者,开也。高宗云“启乃心,沃朕心①”,取其义也。孝景讳启,故两汉无称。至魏国笺②记,始云“启闻”。奏事之末,或云“谨启”。自晋来盛启,用兼表奏。陈政言事,既奏之异条;让爵谢恩,亦表之别干。必敛饬③入规,促其音节,辨要轻清④,文而不侈,亦启之大略也。又表奏确切,号为谠言⑤。谠者,正偏也。王道有偏,乖乎荡荡⑥,矫正其偏,故曰谠言也。孝成称班伯之谠言⑦,言贵直也。自汉置八能,密奏阴阳⑧,皂囊⑨封板,故曰封事。晁错受书,还上便宜。后代便宜,多附封事,慎机密也。夫王臣匪躬,必吐謇谔⑩,事举人存,故无待泛说也。

  【注释】

  ①“启乃心,沃朕心”:为高宗的话,见于《尚书·说命上》。乃,你。沃,灌溉滋养。朕,我,秦始皇以后才为帝王专用的自称。

  ②笺(jiān):小幅的纸,便笺。

  ③敛:聚集,收拢。饬:整治。敛饬(chì):收敛谨饬,指启是短篇说的。

  ④辨要:辨析要点。轻清:简明。

  ⑤谠(dǎng)言:直言。

  ⑥“王道有偏”二句:《尚书·洪范》说:“无偏无党,王道荡荡。”党,朋,为私利结合者。荡荡,广阔无际的样子。

  ⑦孝成:汉成帝刘骜。班伯:西汉文人,班彪的伯父,班固的伯祖,汉成帝时作中常侍官。汉成帝问班伯,屏风上画纣王醉后拥抱妲己的意义,班伯说,戒yín乱(版 权所有 e an. co 易 文言 网)的原因在喝醉。成帝赞美他说了直言。

  ⑧阴阳:指各种自然、社会现象变化的情况。

  ⑨皂囊:黑色的皮囊。

  ⑩謇(jiǎn):正直,直言。谔:说话正直的样子。

  【译文】

  “启”,就是开的意思。殷高宗说:“敞开你的心扉,灌溉我的心田。”就是取的这个意义。汉景帝名叫刘启,为了避讳,所以两汉的奏都没有称启的。到三国时魏国的书信,开始称“启闻”。在奏事末尾,有的称“谨启”。自从晋代以来,启这种文体非常盛行,作用兼有表和奏。陈述政见,讲明事实,即是奏这种文体的分支;辞让封爵,感谢恩典,也是表这种文体的别支。文字必须收敛谨饬合乎规矩,使其音节短促,辩论扼要,文辞轻快,既讲究文采但又不侈丽,这些也就是写作“启”的大概要求。还有“表”、“奏”这类文体讲究准确切实,所以称为“谠言”。“谠”,就是纠正偏差。王道的“表”、“奏”有了偏向,那便违背了《尚书》里“只有不偏不倚,王道才广阔久远”的教言。说话没有偏向,所以才叫做谠言。汉成帝称赞班伯的话是“谠言”,就是因为班伯的话正直无偏。自从汉代设置了会奏音乐的八能士,探索阴阳节气变化然后秘密上奏,他们用黑色的囊袋把奏文密封起来,所以这类奏书又称“封事”。西汉的晁错被奉派到伏生那里学习《尚书》,回来后上奏了“便利适宜”。后代“便宜”一类的奏书,都加了密封,为的是谨慎的保守机密。王臣不是考虑自身的安危,一定要说正直的话,要人活着政事就办好,所以不用说空话。

  【原文】

  赞曰:皂饬司直,肃清风禁①。笔锐干将,墨含淳酖②。虽有次骨,无或肤浸③。献政陈宜,事必胜任。

  【注释】

  ①风禁:风化政教之所禁。风:风化。

  ②淳酖(dān):浓厚的毒酒。酖:同“鸩”。用鸩鸟头上的羽毛泡的毒酒。指奸恶之人诬告人的奏书。

  ③肤浸:切肤之痛和浸润的谗言。

  【译文】

  总结:

  弹劾的奏书执拿在司直手里,

  肃清风化那歪风邪气。

  笔锋比宝剑干将还要锐利,

  墨汁比浓厚的毒酒还要猛烈。

  虽有那深刻至骨的耿直之言,

  但不用谗言伤人。

  进献政见陈述合宜的意见,

  都必须靠奏和启才能胜任。

  【评析】

  《奏启》的“奏”和“启”都是文体的名称,都是上行公文,本篇主要论“奏”,次论“启”。

  “奏”是向皇帝“上书言事”的文章,“启”和“表”、“奏”三种文体的作用相近,晋以后才逐渐开始盛行起来。

  全篇分三部分:一、讲“奏”的起源和含义、意义及秦汉魏晋各代的作品及其写作基本要求。二、专讲“按劾之奏”的三方面的内容及其写作的基本要求。三、讲“启”的含义及其写作的基本要求。

  “奏”和“启”都是臣下对帝王的政治性文件,和文学的关系不大,但是对于了解刘勰的思想还是很有意义的。

文心雕龙神思

文心雕龙风骨

  诗总六义,风冠其首①,斯乃化感之本源,志气之符契也②。是以怊怅述情,必始乎风;沉吟③铺辞,莫先于骨。故辞之待骨,如体之树骸,情之含风,犹形之包气④。结言端直⑤,则文骨成焉;意气骏爽⑥,则文风清焉。若丰藻克赡⑦,风骨不飞,则振采失鲜⑧,负声无力。是以缀虑裁篇,务盈守气,刚健既实,辉光乃新,其为文用,譬征鸟之使翼也。

  【注释】

  ①风冠其首:“六义”的次序按照《毛诗序》是风、赋、比、兴、雅、颂,风居首位。

  ②志:情志和气势。气:个性、气质。符契:信约,指作品和志气一致。符,古代的凭信之物。契,约券。

  ③沉吟:低声吟咏。

  ④形:指人的形体。气,气血之气。这句比喻风对文情即文章内容的重要。

  ⑤端直:端正有力。

  ⑥骏爽:明快爽朗。

  ⑦丰藻:辞藻丰富。赡:富足。

  ⑧鲜:明。

  【译文】

  《诗经》包括风、雅、颂三种体裁和赋、比、兴三种表现手法,“风”排在第一位。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它是感化的根本力量,是志气的具体体现。所以,深感动人的叙述情怀,必须从有感化力量的风力开始;反复沉吟地铺陈文辞,没有比注意骨更重要的了。所以文辞需要有骨力,好像人的形体需要竖起骨架一样;表达感情的需要含有风力,犹如人的形体要包含有生气一样。措辞端庄正直,正确有力,是文章的骨力形成的缘故;表现思想感情明快爽朗,有力感人,是文风清新的缘故。如果文辞藻艳丰富,而风骨不能飞动,那振振的辞采是暗淡而不鲜明的,也不会有声韵之美。所以运思谋篇,务必充分保持充沛的生气,刚健的文辞切实地表达思想感情,文章才有新的光辉。“风”、“骨”对文章的作用,好比健飞的飞鸟使用有力的双翼一样。

  【原文】

  故练于骨者,析①辞必精;深乎风者,述情必显。捶字坚而难移,结响凝而不滞②,此风骨之力也。若瘠义肥辞,繁杂失统③,则无骨之征也;思不环周,索莫④乏气,则无风之验也。昔潘勖锡魏⑤,思摹经典⑥,群才韬笔,乃其骨髓峻也⑦;相如赋仙,气号凌云⑧,蔚⑨为辞宗,乃其风力遒也。能鉴斯要,可以定文,兹术或违,无务繁采。

  【注释】

  ①析:考究、分析。

  ②结响凝:使声调有力。凝,是声调有力。滞:死板、呆滞。此句重在练风,凝指抒情确切,不滞指抒情生动。

  ③统:体统,条理。

  ④索莫:作“牵课”,即勉强。

  ⑤潘勖:东汉末期作家。锡魏:指潘勖的《策魏公九锡文》。魏公,指曹操。九锡:天子赐给功臣的车马等九大礼品,是最高的赏赐。

  ⑥思摹经典:潘勖《策魏公九锡文》是仿效《尚书》的笔法写成的。

  ⑦髓:当作“靛”。骨髓:髓,指骨力。峻:高大,挺拔有力。

  ⑧气号凌云:《汉书·司马相如传》说汉武帝看了《大人赋》之后感到飘飘有凌云气游天地之间的感觉。凌,升、高出。凌云,在云上,驾云。

  ⑨蔚:盛。

  【译文】

  所以熟练把握文章骨力的人,辨析文辞一定精当;能够神通文风的人,表述情志一定明显。字锤炼得准确而难于更换,声调韵味凝聚有定却不黏滞,这就是文章有风骨的力量。如果文章命意贫乏,辞藻臃肿,非常繁杂而没有条理,那就是文章缺乏骨力的凭证。如果考虑得不周到,勉强创作而缺乏生气,那就是文章没有风力的证明。从前潘勖作《策魏公九锡文》,构词模拟经典文诰,在他的这篇文章面前,众多才人都为之搁笔而不敢再写,就是因为他的文章骨力峻峭挺拔。司马相如写的《大人赋》,称为飘飘然有凌云之气,富有文才而成为辞赋的典范,就是因为它感染人的风力强劲。如果能够借鉴这些要点,就可以写出好的文章;如果违背这一原则,一味追求繁缛的文采,那将毫无益处。

  【原文】

  故魏文称“文以气①为主,气之清浊有体,不可力强②而致。”故其论孔融,则云“体气高妙”;论徐幹③,则云“时有齐气”;论刘桢④,则云“有逸气”⑤。公幹亦云:“孔氏卓卓⑥,信含异气;笔墨之性⑦,殆不可胜。”并重气之旨也。夫翚翟⑧备色,而翾翥⑨百步,肌丰而力沉也;鹰隼⑩乏采,而翰飞戾天11,骨劲而气猛也。文章才力,有似于此。若风骨乏采,则鸷集翰林12;采乏风骨,则雉窜文囿:唯藻耀而高翔13,固14文笔之鸣凤也。

  【注释】

  ①气:指风格。

  ②强:强求,勉强。

  ③徐幹:东汉末期作家。曹丕在《典论·论文》中说他“时有齐气”,因为他为人恬淡优柔,性近舒缓。

  ④刘桢:东汉末期作家。

  ⑤“有逸气”:曹丕《与吴质书》中说:“公幹(刘桢的字)有逸气,但未遒耳。”逸气,超逸的气质,指高超的风格。逸,超越一般。

  ⑥孔氏卓卓:是刘桢评论孔融的一段话,其出处已不可考。孔氏,指孔融。卓卓,卓越,超出一般。

  ⑦性:特点、特性。

  ⑧翚:五彩的野鸡。翟:长尾的野鸡。

  ⑨翾翥:小飞。翥,飞举。

  ⑩鹰隼:都是凶猛善飞的禽鸟。鹰,老鹰。隼,又名鹘鸟。

  11翰:高。戾:到。

  12鸷:凶猛的禽鸟。翰林:翰墨之林,即文艺的园地。

  13藻耀:辞藻光彩闪耀,指有文采。高翔:高飞,指有风骨。此句指风骨和辞采相统一。

  14固:乃。

  【译文】

  所以魏文帝曹丕在《典论·论文》中说:“文章以风格为主宰,风格的或清或浊由于气质禀赋,不是勉强所能达到的。”所以他评论孔融,就说他“风格气质都很高妙”;评论徐幹,就说他“时常有齐园地方人舒缓的风格气质”;评论刘桢,就说他“有超逸的气质风格”。刘桢也说:“孔融很是杰出,确实具有不同寻常的风格,他的文章妙处,几乎不可赶上。”这些评论,都是重视文章作者的气质禀赋的意思。野鸡具备了各种羽毛,却只能小飞百步那么远,那是因为它们的肌肉太丰满而力量不够。鹰隼没有华美的羽毛却能高飞到云天之际,那是因为它们的骨力强劲而气势猛厉。文章才力,也和这相仿。假如只有风骨而缺乏文采,那就像文艺园林中鹰隼之类凶猛的鸷鸟;只有文采而缺乏风骨,那就像五彩的野鸡在文艺的园林中乱窜,只有既有藻丽耀眼的羽毛而又能翱翔上天的,才算得上是文章中的凤凰。

  【原文】

  若夫熔铸经典之范,翔集子史之术①,洞晓情变,曲昭②文体,然后能孚甲新意,雕画奇辞。昭体,故意新而不乱,晓变,故辞奇而不黩③。若骨采未圆,风辞未练④,而跨略旧规⑤,驰骛⑥新作,虽获巧意,危败亦多。岂空结奇字,纰缪而成经矣⑦。《周书》云:“辞尚体要,弗惟好异⑧。”盖防文滥也。然文术多门,各适所好,明者弗授⑨,学者弗师;于是习华随侈,流遁忘反。若能确乎正式,使文明以健,则风清骨峻,篇体光华。能研诸虑⑩,何远之有哉!

  【注释】

  ①翔集:指取法经史诸子使文字写得极为生动,像鸟飞翔一般。术:道路,方法。

  ②曲昭:详悉明白。

  ③黩:亵狎,不严肃,有浮滑意。

  ④练:熟练。

  ⑤跨:超越。略:省略。

  ⑥骛:追求。

  ⑦纰(pī)缪:谬误。纰,丝缕、布帛等破坏散开。成经:成为经常,经常这样,不是偶然这样。

  ⑧体:体现,体察。要:要点。惟:独。

  ⑨明者弗授:明者,指深明创作方法的人,即《神思》所说“不能言鼎”的伊挚和“不能语斤”的轮扁一类人。

  ⑩诸虑:指上述所讨论的诸方面的问题。

  【译文】

  至于依照经书的规范来熔铸提炼创作,吸取诸子史传创作的方法,洞彻通晓感情的变化,详尽明白文章的体制,然后才能像草木百果萌芽新生一样,创造新颖的文意,修饰不平常的文辞。明白了各种体制,那么才能做到文意虽新颖而不用不恰当的文体;通晓写作上的变化,那么才能做到文辞虽奇巧但并不违反严正的修辞手法。倘若骨力和文采还没有圆熟,有关驾驭风力言辞的方法还没有提炼,却要超越旧有的规范,好高骛远去追逐新的创作,虽然能够获得奇巧的文意,然而遭到失败的也很多,难道徒然用了一些奇特的字句,就能把错误看成正常吗?《尚书·毕命》里说:“言辞重在体察要领,不只是爱好奇异。”就是为了防止文风的伪滥。然而写作方法多种多样,各人都应当有自己所爱好的方法,所以会写作的人不必把自己的喜好强加于人,善学的人也不用去请教。于是,有的人习染华艳的习气,跟随侈靡的文风跑,流连在侈靡的文风中不知道回头。倘若能够确立正确的体式,使文辞鲜明而又刚健,那么可望风力清新爽朗,骨力高超峻拔,使整篇文章具有光彩。只要能很好地研究上述各种问题,那么达到那种境界又怎么会远呢

  【原文】

  赞曰:情与气偕,辞共体并①。文明以健,珪璋乃聘。蔚②彼风力,严此骨鲠。才锋峻立,符采克炳③。

  【注释】

  ①体:风格。并:合、共,统一。

  ②蔚:盛,指文采而言。

  ③符采:玉的横纹。炳(bǐng):即彪炳,光彩照耀。

  【译文】

  总结:

  情思与气质相同偕,

  文辞和风格相齐并。

  文章要写得鲜明强劲,

  才有如珪璋宝玉受到珍重。

  增强文章强盛有力之风,

  加强语言文辞严密拔挺之骨。

  作家锋颖的文才高峻卓立,

  文章闪烁的华彩显耀。

  【评析】

  《风骨》的“风骨”一词,原是用于汉魏以来品评人物的词语,指人物的风神骨相。后来又用以绘画,刘勰借用这一用语来论述对文学作品的基本要求。其中“风”是对作品内容方面的美学要求,“骨”是对作品语言文辞方面的美学要求。“风骨”即要求内容富有感染作用和语言刚健挺拔。

  全篇分三部分:一、讲“风”、“骨”的必要性,以及和作品的关系。总的要求是:文辞要准确不易,教育作用要丰富。二、讲文采和“风骨”的关系,强调作品要文采与“风骨”兼备,才是理想的作品。三、讲如何做到作品文采和“风骨”的统一。刘勰认为必须学习经书,同时也参考子书和史书,进而创作新意奇词,才具有较强的感染力。

  刘勰的“风骨论”是针对晋宋以来文学创作中过分追求文采而忽略思想内容的倾向提出来的,成为后代人常用的一个文学批评范畴,对于后代文学创作和批评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文心雕龙》的读书笔记个人感慨

  《乐府》篇在《文心雕龙》中序列第七,属于文体论。全篇大致可分为三部分:第一部分讲乐府的含义、起源和教育作用;第二部分讲乐府的产生及从汉到晋乐府诗的发展历史;第三部分主要是阐述音乐和诗歌的关系,最后还说明诗人在《明诗》外另写《乐府》的原因。

  我读《乐府》篇最大的收获便是知道乐府的定义。因为在此之前,对于乐府的定义不是非常清楚,只知道乐府既可以指汉魏六朝的宫廷音乐机关,又可以指称通过乐府歌唱而形成的诗体,还包括历代文人对这种诗体的拟作等。读完刘勰的《乐府》篇对于这一概念更加清晰一些,关于乐府是什么,刘勰在《文心雕龙·乐府》说的很详细,从作品本身的角度来说,刘勰在文章开头就指出:“乐府者,声依永,律和声也。”意为乐府包含了吟咏、歌唱、演奏等方面,是音乐和文学的结合。

  从《乐府》所在《文心雕龙》的篇次来看,它是属于文体论部分,且在《明诗》与《诠赋》之间,很显然刘勰认为乐府是介于诗、赋之间的很重要的文体。在论述乐府的起源之时,一方面他指出乐府来源于“钧天九奏”、“葛天八阕”等三代之乐,以及涂山歌于“候人”、有娀谣乎“飞燕”,来自于等方之音,同时他还说“讴吟土风,诗官采言”,可见乐府的来源不仅是礼乐,还有乐官从民间采集而来。他还提出“乐本心术,故响浃肌髓”即音乐本来是表达人的思想感情,所以它能透入人的心灵深处。在第三部分他论述了音乐和诗歌的关系认为“诗为乐心,声为乐体”,只有“诗声供雅”才能符合礼制的需要。所以通过刘勰的论述,我们可以看到《文心雕龙》中提及的乐府是个围绕宫廷祭祀礼仪而建立起来的关于音乐与文学的概念,所以刘勰关于乐府的定义是多角度的,既有本质的论述,也有政教作用的看法。

文心雕龙定势

  夫情致异区,文变殊术①,莫不因情立体,即体成势②也。势者,乘利而为制也。如机③发矢直,涧曲湍回,自然之趣④也。圆者规体⑤,其势也自转;方者矩⑥形,其势也自安:文章体势,如斯而已。是以模经为式者⑦,自入典雅之懿;效骚命篇者⑧,必归艳逸⑨之华;综意浅切者,类乏酝藉⑩;断辞辨约者,率乖繁缛11:譬激水不漪,槁木无阴,自然之势也。

  【注释】

  ①殊术:不同的方法方式。

  ②势:体势,指文体的特点构成的自然趋势、势态。

  ③机:弩,古代一种弩箭,用机械力量来射箭的弓。

  ④趣:同“趋”。

  ⑤规体:圆形。规,圆规,指圆形。

  ⑥矩:矩尺,画方形的工具,指方形。

  ⑦模:仿效。式:榜样。

  ⑧骚:《离骚》,指楚辞。命篇:作文。

  ⑨逸:高超,卓绝。

  ⑩类:大都。酝藉:指有涵养。

  11率:大都。乖:违反、不合。缛:文采繁富。

  【译文】

  由于作者的思想情趣各个不同,因而创作手法也各有变化,但没有不是依照情思来确定文章的体裁,就着体裁来形成一种文势。这种文势,是乘着便利而自然形成的。如机弩一发射,矢箭就端直地疾飞出去了。山涧曲折,溪流因而湍激回旋,都是一种自然的趋势。圆的体积合乎圆规,它的体势自然转动;方的体积合乎矩形,它的体势就自然安定:文章的体裁及其风格,就是这样罢了。所以凡是模仿经典来写作的,自然具有典雅的好处;效法《离骚》命意创作的篇章,必然归进华丽卓越之类;文意浅显切实的,大都不够含蓄;用词明白简练的,大都和丰富多彩不符合。这些都好比激湍的水流中不会有微波,枯槁的树木下没有密密浓荫一样,都是自然的趋势。

  【原文】

  是以绘事图色,文辞尽情,色糅①而犬马殊形,情交而雅俗异势,熔范②所拟,各有司匠,虽无严郛③,难得逾越。然渊乎文者,并总群势,奇正④虽反,必兼解以俱通;刚柔虽殊,必随时而适用⑤。若爱典而恶华,则兼通之理偏,似夏人争弓矢,执一不可以独射也⑥;若雅郑而共篇,则总一之势离,是楚人鬻矛誉楯,两难得而俱售也。

  【注释】

  ①色糅:色彩杂糅,指调配色彩。糅,糅合、调配。

  ②熔范:熔铸金属的模型,指写作的范本。

  ③郛(fú):划界的城墙,指界限。

  ④奇正:原是军事用语,见于《孙子·势篇》,刘勰将其引入文论,奇指新奇,正指雅正。

  ⑤“刚柔”二句:《周易·系辞下》:“刚柔者,立本者也;变通者,趋时者也。”刚柔:指作品的刚强或婉柔的基本特性。

  ⑥“似夏人争弓矢”二句:夏代有个人夸自己的弓说:“我的弓好,没有谁的箭能够配得上。”另一人夸自己的箭好说:“我的箭好,没有谁的弓能配得上。”羿听到后说:“没有弓,怎能射箭?没有箭,怎能射中靶子?”

  【译文】

  因此绘画要讲究色彩,写作文章要尽力表现思想感情。调配颜色,画的狗和马的形状才有区别,思想感情有了交错融合,使文章的雅与俗具有不同的体势。作者所拟定学习的范文,都各有各的师承;虽然彼此之间没有严格的界限,却是很难越过。然而精于作文的人,都善于综合各种文章体势。新奇和雅正的体势虽然相反,却能融会贯通,刚健和婉柔的体势虽然不同,却能跟着时机加以适用。倘若只是爱好典雅的体势而厌恶华丽的体势,那就偏离了兼晓并通的道理;这好比夏人争弓好还是箭好,各执一端,可是光拿着其中的一样是不可能发射的。倘若典雅的体势和yín靡(版 权 所有 e yan .c o 易 文言 网)的体势统一在一篇作品里,那就破坏了统一的体势;这好比楚人卖矛和盾,既要夸矛好又要夸盾好,弄得两样东西都难以卖出去了。

  【原文】

  是以括囊杂体,功在铨①别,宫商朱紫,随势各配。章表奏议②,则准的乎典雅;赋颂歌诗③,则羽仪乎清丽;符檄书移④,则楷式⑤于明断;史论序注⑥,则师范于核要;箴铭碑诔⑦,则体制于宏深;连珠七辞⑧,则从事于巧艳:此循⑨体而成势,随变而立功者也。虽复契会相参⑩,节文互杂,譬五色之锦11,各以本采为地矣。

  【注释】

  ①铨(quán):衡量。

  ②章、表、奏、议:皆为文体名称。

  ③赋、颂、歌、诗:皆为文体名称。

  ④符:符命,歌颂帝王的文章。檄:讨伐敌人的文字。书:书信。移:责备对方的文书。

  ⑤楷式:楷模。

  ⑥史、论、序、注:皆为文体名称。

  ⑦箴、铭、碑、诔:皆为文体名称。

  ⑧连珠:用各种比喻来说明道理,各种比喻美妙得像连串的珠子。七辞:即“七体”,用七件事来说明用意。

  ⑨循:依照,因袭。

  ⑩契会:契约,时会。相参:不同体势相互参合。契,约券,指两种不同体势的参合。会,会合,指多种不同体势的会合。

  11锦:彩色的丝织品。

  【译文】

  所以总括各种文章体势,功效在于权衡辨别加以运用,像音乐有宫商五音,色彩有朱紫五色一样,文章的声律和辞采都要随体势的变化来调配。比如:章、表、奏、议这些文体,就要以典雅作为标准;赋、颂、诗、歌这些文体,就要以清丽作为规范;符、檄、书、移这些文体,就要以明确果断作为楷模;史、论、序、注这些文体,就要以简明扼要作为榜样;箴、铭、碑、诔这些文体,就要求广大深刻;连珠、七辞这些文体,就要求做到巧妙华艳。这都是根据不同体裁构成不同文势,适应变化而收到功效。虽然原则和时机互相关联,音韵的节奏和文辞的色彩可以互相交错,然而好比五色的锦缎,还是用各自的本色作底子。

  【原文】

  桓谭①称,“文家各有所慕,或好浮华而不知实核,或美众多而不见要约。”陈思亦云:“世之作者,或好烦文博采,深沉②其旨者;或好离言辨白,分毫析厘者;所习不同,所务各异。”言势殊也。刘桢③云:“文之体势,实有强弱,使其辞已尽而势有余,天下一人④耳,不可得也。”公幹⑤所谈,颇亦兼气⑥。然文之任势,势有刚柔,不必壮言慷慨,乃称势也。又陆云⑦自称:“往日论文,先辞而后情,尚势而不取悦泽,及张公⑧论文,则欲宗其言。”夫情固先辞⑨,势实须泽,可谓先迷后能从善矣。

  【注释】

  ①桓谭:东汉初期作家,他的话可能是《新论》的佚文。

  ②深沉:深隐。

  ③刘桢:东汉末期作家。他的话不可考。《南齐书·文学·陆厥传》说:“刘桢奏书,大明体势之致。”

  ④天下一人:具体指何人不详,未必是实指,而是指这样的人很少,不可多得。

  ⑤公幹:刘桢的字。

  ⑥气:指作家的气质体现在作品中形成的文体气势。

  ⑦陆云:西晋作家。引文见于《与兄平原书》。平原,陆机的字。

  ⑧张公:指西晋作家张华。

  ⑨情固先辞:即《情采》讲的“为情而造文”,《物色》讲的“辞以情发”的意思,这是刘勰的重要文学主张,贯穿全书。

  【译文】

  桓谭说:“作家都各有所爱好,有的爱好虚浮华丽而不懂得朴实扼要,有的爱好繁冗而不知道精要简约。”曹植也说:“世上的作者,有的爱好博采繁文,以使其命意深沉不露;或者爱好分析言辞辨明语句,剖析毫厘。各人习好的不同,因而所务求的也各有差异。”说明体势有种种分别。刘桢说:“文章的体势确实有强有弱,要是话说完了,文势还很有力,天下只一人罢了,不可得到啊!”刘桢所谈论的,也兼指文体气势。然而文章任随文势,文势有刚有柔,不必一定要豪言壮语、慷慨激昂,才算有势。还有,陆云自称:“从前谈论文章,首先重视文辞,然后才考虑文章的感情,又崇尚文章的体势,而不讲究文辞的润色。后来听了张华父子议论作文,便要尊崇他的话。”其实情感本来比文辞重要,体势确实需要润饰,陆云可说是先迷失了方向,后来能接受好的意见了。

  【原文】

  自近代辞人,率好诡巧①,原其为体,讹势所变,厌黩旧式,故穿凿②取新;察其讹意,似难而实无他术也,反正而已。故文反正为乏,辞反正为奇③。效奇之法,必颠倒文句,上字而抑④下,中辞而出外,回互⑤不常,则新色耳。夫通衢夷坦⑥,而多行捷径者,趋近故也;正文明白,而常务反言者,适俗故也。然密会者以意新得巧⑦,苟异者以失体成怪。旧练⑧之才,则执正以驭奇;新学之锐,则逐奇而失正:势流不反,则文体遂弊。秉兹情术⑨,可无思耶!

  【注释】

  ①率:大都,大抵。诡:反常。

  ②穿凿:牵强附会。

  ③奇:怪诞反常,含贬义。

  ④抑:压。

  ⑤回互:曲折,指颠倒。

  ⑥夷坦:平坦。夷,平。

  ⑦密会:深切的体会。意新:当作“新意”。

  ⑧旧练:熟练旧体。

  ⑨情术:指“定势”的原则和方法。

  【译文】

  自从近代以来的作者,大都爱好奇巧的文章,考查他们作品的体制,乃是从讹滥新奇这种错误趋势造成的。由于厌弃旧有的雅正文体,所以便穿凿附会追求新奇。考察他们为什么采用这种错误方法好像很难,其实并无奥妙,只是反对正常的做法罢了。所以如“正”字反写便成了“乏”字一样,文辞故意违反正常用法就成了新奇。仿效新奇的方法,必须颠倒字句,把上面的字放到下面,把中间的词放到外面,这样颠倒不正常,就算有新奇的色彩了。通衢大道非常平坦,可是很多人不走大道却去走捷路小道,那是因为贪图路近的缘故;雅正的文章很是明白,可是人们常追求反常的言辞,那是为了迎合时俗的缘故。然而,精通写作的人能够用新颖的文意写出精巧的文章,只求奇异的就会因违背文体而变成怪诞。熟悉旧体裁的能够依照正常的写法来驾驭新奇;迎合新风气的,则喜欢追逐新奇而违反正常的写作原则。如果这种追逐新奇的趋势不纠正,那文章的正常体统就败坏了。要掌握写作中的这种情况和方法,可以不经过深思吗

  【原文】

  赞曰:形生势成,始末相承。湍回似规,矢激如绳①。因利骋节,情采自凝②。枉辔学步,力止襄陵③。

  【注释】

  ①激:急。绳:直。

  ②凝:指结合。

  ③枉辔:指走冤枉路。枉,曲。襄陵:《庄子·秋水》记载,襄陵有个人去学邯郸人走路,不但没学会,连自己的步法也忘了,只好爬着回去。

  【译文】

  总结:

  形体产生态势便跟着形成,

  文章体裁体势始终紧紧相承。

  激流回旋好似圆形的规,

  急飞的箭矢有如工匠的墨绳。

  因势利导驰骋文坛有节有拍,

  情志辞采自然很好地结凝。

  不走正道乱学邯郸步法,

  力气用尽只落个笑柄爬行。

  【评析】

  《定势》的“定”是确定、确立的意思;“势”指“文章的体势”,即文章的体裁及其所具有的一定的自然趋势。本篇主要论述了由不同文体所决定的体势问题。

  全篇分三部分:一、论体势形成的原理,文学创作要“因情立体,即体成势”是自然的道理,即关键在于事物本身,它的特点决定着与之相应的势。二、讲文章体势的区分虽无严格界限,但是不能混淆。指出不同的文体要求不同的体势,即使一篇中有几种势,也应该统一其基调。三、讲近代作者违反“定势”的原则及其危害,提出“执正以驭奇”的要求。

  本篇提出了“因情立体,即体成势”的创作原则,阐明了“情”、“体”、“势”三者的辩证关系;讨论了“势”和风格、文气的关系与区别。

文心雕龙散文

  红尘有爱,人间有情。邂逅烟雨,倾心文字,倾心红尘。

  眷恋依然在天边吟唱,不悔的目光不停在心上辗过。我于尘封的哀伤外守侯,跌跌撞撞地闯进文心三千红颜的情殇。猜不出,到底是什么样的心,竟然可以让一园的姹紫嫣红痴迷。揣着几分好奇,带着几许疑问,开始了漫长的探询。

  欲尽此情书尺素,泪弹不尽临窗滴。看着一篇篇情深意切,痛彻心肠的如水行文,眼前升起了一缕不断徘徊在红尘中的孤烟,蓦然回首,这缕孤烟竟然幻化成千年前的书生,蹒跚不前的背影是为了等待守候自己多年的白狐。思绪定格,我用洁净的信笺,轻描一纸痴男怨女的速写,纸上浸透绝美的笔调。

  时间翩飞。记忆在层层叠叠中长高。我常常躲在那些缠绵悱恻的文字里,读你,读你那些数不尽千古风流的文章,一遍又一遍,千遍也不厌倦。当一场场生命中注定的雨淋湿了游戏烟雨中的花花龙,更淋湿了一颗颗望穿秋水的红颜的芳心。原来,爱是可以绽放出如此璀璨的光芒,虽然短暂,只要曾经燃烧过,美丽的光芒依然如初夺人心扉。

  “人生若只初相见,何事秋风画悲扇”,沉溺于在纳兰的《饮水词》里,不觉潸然而痴。一位细腻伤感的文人才子,如此地痴,如此地伤,当坐落在这些忧伤的文字中央,那些被刻意遗失的从前,会跨越时光的距离,再次穿梭心海的岸边。总想为自己找个安静休憩的港湾,在无人认识的小岛,把心事串成流水瓶,缓然放入流淌的海,把自己放逐于无边的天外。而今,一个个充满色彩的字眼串起的一幅幅精美绝伦的画面,又让我再次看到了才子佳人的无奈结局。在夕阳挽歌中,我分明看到了你的几番惆怅,几番流浪,几番不羁放荡。

  虔诚地摘一束弥漫温情的满天星,结于心事的书签上。这样,浓浓密密的祝福,便如满天的星,为你照亮凄婉的心。拈花微笑,一如你笑成弯月的模样。嫣然莞尔,揽起无数羞涩的情节,恣然涂鸦,所有的美好,在你雅致的文字里黯然失色。原来,你还是你,走不出的哀伤,学不来的沧桑,画不来的落寞。

  心——归心无奈到天涯。

  你在阳光明媚的七月,带着玩世不恭的笑脸,向我翩然而至。原来,只需一个不经意的回眸,就能牵住你的手,抓住你的心。原来,只需一篇美丽的文字,就能留住你流浪的脚步,就能走进你的心扉。原来,笔下那些美好的词语,都可以因你而圈成一首动人的歌。太湖河畔,枫林丛中,紫薇花开。燕子与琴也能合奏千年一曲,更何况侬本多情的梦呢

  岁月在渴望中蹉跎,几载漂流,几年流浪。琴声凄凄,寒蝉切切,多少悲欢离合,多少擦肩而过,红尘滚滚,烟雨蒙蒙,有些画面,或许早已经成为过往云烟,惺惺相惜的感觉,却日渐清晰。虽相隔天涯,却近咫尺。有些事,有些人,只能埋在心底。

  一杯香茗,一首老歌,在寂寥的深夜,适合读你。坐在微寒的窗前,很多温馨的画面一一掠过。翻阅往事的同时,便自然而然地想起七夕里的仙话来。化蝶的浪漫故事里,千年依然美丽的动人爱情,在七月流火里,共同对着风筝许下我心如海的诺言。原来文心里有着诸多的无奈,原来文心里储蓄着无法释放的往事。

  携诗走过艳阳的夏与诗意的秋。悄然回眸,昨日的声声笑语依然清澈,高山与流水的相逢总在我心中涓涓流淌,高低起伏的总有我的一纸牵挂与你的忧郁深锁。翻开深锁的日记本,把心事重新梳理,结一个,知己,今生,足矣。从今以后,便一心一意,与你于深浓浅淡的文字里,披一缕烟雨,穿梭于红尘之间,把千般尘虑,于指尖悠然化去,让百般无奈,在软语轻歌中淡去。

  喜欢坐在从容淡然里,安静地怀想。轻舞键盘,沐浴在唐时风宋时雨的温厚底蕴里,仿佛看到你用忧伤的眼神,对每一个路过的女子许下一个又一个美丽而伤感的诺言。浮生若梦,深情如海。原来,你的千种柔情,尽在豆蔻指尖,一一融化。万般心事,无端凋零,原来,一切都只是昙花一现。归心无奈到天涯,原来,我们最终只能隔海离天远远相望。

  雕——精雕孤魂旅乡梦

  于遥不可及的网中,精雕一缕孤独的灵魂,让挥之不去的乡思,在眉间缠绕纠结。无法卸载一生的痛,在疼惜中渐渐老去。

  一个人要流浪多久,才能停止疾驰的脚步,一个人要奔波多久,才能放下忙碌的心事。寂然地安坐在怒放的生命里,聆听《梦醉西楼》的愁苦情歌,仿佛经历过了人间最无奈的瞬间。遥想那个迷人的湖畔,一袭翩飞的白衫在寒风中静立。在深夜的孤独里,廖落的文字里,流露出对过往的深深怀念。每一个热切的词,都装满一份伶俜的心事。一份恒久而不变的爱恋,在最温柔的美景下倍受欢迎。

  时光在殷殷而切切的盼望中流转。我心依依,伊人在天涯。穿越千年的美丽,化成一片片经霜的红枫叶,坠落文心,红了江山,黯了容颜。如果一场邂逅注定只能是悲剧,我们只能摇曳在风中哭泣。如果无言的结局不能改写,我只能淡然离去,淡然无痕地走出你的生命。就这样淡然地品尝一口又一口的苦咖啡,原来,爱,只能尘封在哀伤里。

  站在文心的紫陌红阡里,轻轻地抚摸那结着丁香愁的心事,感受那份在雨巷里乍然相逢的短暂倾心之恋。紫衣醉君心,迷乱红颜,添乱心绪。那些丢失的风情,在雁字回首里,再次搓成却上心头的无比缱绻。不懂这些凄迷的文字背后,藏着的到底是怎样的一颗痴心?不知道,这颗苦苦等待的心,几时才能找到自己停留的皈依

  纤指如飞,任思绪漫舞。三千长发,一一落成如花心事。任寂寞入眉,任孤伤满怀。痴然于如水行文之间徘徊,把落红心事一一折叠,放进深锁的心间。在凝眸深处,想象着你遥望彼岸的心酸,再为你植入瞬间永恒的彼岸花,让你从此天涯,幸福地守侯在精致美丽的冰心里。在这个微风轻拂的夜里,为你解去缠绕在眉间的乡愁,为你编织一个花好月圆满的温柔梦幻,让妩媚的阳光不离不弃地温暖你的沧桑。

  龙——铺笺赋笔吟瑞龙

  铺笺赋笔吟瑞龙,梦里花落泪成行。痴迷,原来只在一念之间。细细地编织流水一般的柔情,再慢慢地收藏宝贝般的春梦,让你在梦里卧云弄月,让你在流年里似蝶翩翩起舞。窗外有风轻轻吹过,吹起万种风情的想念,一缕缕,一瓣瓣,轻舞飞扬成动人的伤。我以苦涩的等待,守候一场不及时的雨,任夜在悠悠长长的叹息中落下帏幕。

  很多很多的故事,在龙飞凤舞里上演。你豪情满怀地倾心醉红颜,用氲氤在眼底的迷离醉意,挥洒一篇篇哀伤横生的优美诗篇,淡淡的韵味,无限的暇想,哪个精致如画的女子最终入了你的眼,拴了你的心,穿透你的灵魂,让你深深地留恋红尘。琴音蝶语,还在昨日深情吟唱,你笃定的温柔里,是否还停留着三月桃花的模样

  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想起易安居士的清词,不禁恣意忧伤。拎一卷细碎的心情,在平仄的起伏里,为君写淡浓。无端地想起:文心雕龙这四个字,那绰约多姿的篇章便在眼眸里浅萦淡绕,原来文心雕龙的文章之所以有如此独特魅力,竟能吸引众多目光,是因为他那颗像楚香帅一般的花心,痴心,善心。眼前跳过“花花龙”三个字,原先的愕然已经释然。自古风流枉少年,原来多情自古不是罪。

  关于你,我总是喜欢以阳光的心情阅读,无奈每每读到最后,总是悲情涟涟,痛心无限。美丽的无边秀色,只是为了衬托你孤芳自赏的心,精美绝伦的文字在你的挥毫之下,宛若潜龙,气势不可阻挡。细品,精读,总能揣摩出一点端倪出来。原来,你在彼岸,入了诗,入了梦。

  欲语还休,停留在文心雕龙的文字里,寻找熟悉而陌生的感觉,惶恐不安地在文字外踌躇不前,与你,是否,终成无法相交的平行线,不敢猜想,只记得,停留在梦海的那一脉幽香,终是不可逃避的情节,今后将陪伴我在漫长的寂寞里,温暖过夜。

文心雕龙论说

  圣哲彝训曰经,述经叙理曰论。论者,伦①也;伦理无爽,则圣意不坠②。昔仲尼微言,门人追记,故抑③其经目,称为论语。盖群论立名,始于兹矣。自论语已前,经无论字;六韬二论,后人追题乎?详观论体,条流多品:陈政则与议说合契④,释经则与传⑤注参体,辨史则与赞评齐行,诠文则与叙引⑥共纪。故议者宜言,说者说语,传者转师⑦,注者主解,赞者明意,评者平理,序者次事,引者胤辞:八名区分,一揆⑧宗论。

  【注释】

  ①伦:理。有条理,有秩序的意思。

  ②坠:失。

  ③抑:表谦虚。

  ④契:合,一致。

  ⑤传:解释经典的文字,如《尚书传》《春秋左氏传》。

  ⑥叙:作“序”。序:一种文体,如《毛诗序》。引:引申原文的话,尤引言和前言,也指一种文体,大略如序而稍短简。

  ⑦转师:转相师传。

  ⑧揆(kuí):道。一揆:犹一律。

  【译文】

  圣人先哲经久不变的训导叫做经书,阐述经的意义,叙说道理叫做论文。论,就是有条理的意思;道理讲的有条理而没有差错,那圣人经书的本意就不会丧失。从前孔子回答他的学生和当时人的问题时说了许多精妙的话,他死后学生把它们追记编辑起来,谦虚的不敢称经,而称它为《论语》。后来,各种论文的称为论,就是从这里开头的。在《论语》以前,经书没有用论字作为书名、篇名的。相传姜太公的兵法书《六韬》中有《霸典文论》与《文师武论》二论,这两个论字可能是后人追题的吧。详细观察论文的体裁,分枝条流的品种很多:用来陈述政事的,就与议和说这两种文体一致;用来解释经书意义的,就与传和注的体例参考配合;用来辨析历史的,就与赞和评这两种文体意义一样;用来诠评文章的,就与序和引这两种文体的一致。所以,议,就是要讲得合宜得当;说,就是说话要动听能使人喜悦;传,就是转述老师的学说给后世;注,就是以解释经书的意义为主;赞,就是为了说明意义;评,就是要公平的评论道理;序,就是按次第顺序申说内容;引,就是引申的话。上面所讲的文体虽然有八种名称,但以论述道理为主却是一致的,都可归属于论。

  【原文】

  论也者,弥纶群言,而研精一理者也。是以庄周齐物①,以论为名;不韦春秋,六论②昭列;至石渠论艺,白虎③讲聚,述圣通经,论家之正体也。及班彪王命,严尤三将④,敷述昭情,善入史体⑤。魏之初霸⑥,术兼名法,傅嘏、王粲⑦,校练名理。迄至正始⑧,务欲守文⑨,何晏之徒,始盛玄论⑩;于是聃周当路,与尼父11争涂矣。详观兰石之才性,仲宣之去伐12,叔夜之辨声13,太初之本玄,辅嗣之两例14,平叔之二论,并师心15独见,锋颖精密,盖伦之英也。至如李康16运命,同论衡而过之;陆机17辨亡,效过秦而不及,然亦其美矣。

  【注释】

  ①庄周:即庄子。齐物:《庄子》中的一篇。

  ②六论:《吕氏春秋》中有《开春论》《慎行论》《贵直论》《不苟论》《似顺论》《士容论》,故称“六论”。

  ③白虎:白虎观,东汉王朝讲经的地方。

  ④严尤:西汉末王莽的将领。本姓庄,避汉明帝刘庄讳改姓严。三将:《三将军论》,内容是用历史事实讽谏王莽四方用兵,今不存。

  ⑤史体:和“正体”相对而言。班彪的《王命论》和严尤的《三将军论》。都是通过历史事件或人物来阐明问题。

  ⑥初霸:即初建王霸之业。

  ⑦傅嘏(ɡǔ):三国时期魏文学家。王粲:东汉末著名作家。

  ⑧正始:三国时魏齐王曹芳的年号(公元240~248年)。

  ⑨守文:原意是帝王受命执政,遵守前代成法;这里比喻写作文章时保守和继承前人的传统。

  ⑩玄论:即玄学。魏晋时称清谈道家的理论为玄学。

  11尼父:孔子字仲尼。

  12仲宣,王粲的字。去伐:即王粲的《去伐论》,已不存。

  13叔夜:嵇康的字,正始作家。辨声:指《声无哀乐论》。

  14辅嗣:王弼的字,三国时期魏学者。两例:指王弼的《易略例》,分为上、下两篇。

  15师心:以心为师的意思,指有创见。

  16李康:三国时期魏文学家。其《运命论》讲国家的治乱、人的穷达、地位的贵贱是运气、天命、时机等因素决定的。

  17陆机:西晋初作家,原是三国吴人。其《辨亡论》主要论述了吴国灭亡的原因。

  【译文】

  论,就是概括各家的话来研究一个道理的文章。所以庄周的《齐物论》,用论字来作为篇名;吕不韦的《吕氏春秋》中,昭彰明著地列出《开春论》《慎行论》《贵直论》《不苟论》《似顺论》《士容论》“六论”。到汉代,汉宣帝召集诸儒在石渠阁议论经艺;汉章帝在白虎观里会聚儒家学者讲论“五经”,都是阐述圣人之道,疏通经典的意义,这是论文的正体。到班彪的《王命论》,严尤作三篇《三将军论》,论述情理通畅明白,很善于运用史实例证。魏武帝曹操初建霸业,兼用名家和法家的学说统治。从当时作家傅嘏、王粲的论文中,可以看出他们对循名责实的理论十分的熟悉。到了正始年间,要致力于魏文帝明帝的注重文治;在何晏这一类文人的倡导下,讲玄学的论文开始盛行起来,于是老聃、庄周的道家学说得势当路,与孔子的儒家学说争夺地位了。仔细观阅傅嘏的《才性论》,王粲的《去伐论》,嵇康的《声无哀乐论》,夏侯玄的《本无论》,王弼的《易略例》上下两篇,何晏的《道德论》等,都是不因袭前人而有独创见解,笔力锋利,持论精密,是阐发理论的杰作。至于如李康的《运命论》,与王充的《论衡》等篇内容相同,但文采却比《论衡》华丽;陆机的《辨亡论》,模仿贾谊的《过秦论》,形式虽然相像,但却远远不及《过秦论》。然而,在论这种文体中,这些文章也算是好的。

  【原文】

  次及宋岱、郭象,锐思于几神之区;夷甫裴頠,交辨于有无之域①:并独步当时,流声后代。然滞有者全系于形用,贵无者专守于寂寥②,徒锐偏解,莫诣正理;动极神源③,其般若之绝境乎?逮江左④群谈,惟玄是务;虽有日新,而多抽前绪⑤矣。至如张衡讥世⑥,韵似俳说;孔融⑦孝廉,但谈嘲戏;曹植辨道,体同书抄;言不持正,论如其已⑧。

  【注释】

  ①“夷甫”二句:夷甫,王衍的字,西晋文人,崇尚老、庄,他认为世界最初是无,然后生出阴阳,化生万物,所以主张天地万物以无为本。裴頠,西晋思想家,反对王衍的观点,著有《崇有论》,认为一切皆生于有。

  ②寂:无声。寥:无形。

  ③神源:神理的源头。指最高的理论。

  ④江左:长江下游一带,指东晋。

  ⑤绪:端绪。

  ⑥讥世:张衡的《讥世论》,已亡。

  ⑦孔融:东汉末作家,其《孝廉论》已亡。

  ⑧已:停止。

  【译文】

  其次说到晋代的宋岱著有《周易论》,郭象著有《庄子注》,他们的论文思想深入到了事物变化的极精深神妙的境界;晋代的王衍和裴頠,其论文在“尚无”和“崇有”的问题上展开了交锋和辩论。他们都算得是当时独一无二的,而又扬名后代的人。然而在辩论中,拘滞于“有”的“崇有”论者,完全着眼在形象和物体的作用方面;而看重“无”的“尚无”论者,又专门抱守着寂寥虚静的虚无的主张。徒然做精辟的片面解释,没有谁能够达到正确而全面的理论。动用心思穷极探究到神妙的自然之道的本源,只有佛法的最高境界吧!到东晋时代,众多文人都致力于清静无为的玄虚空谈,虽然常常有新的解释,不过大多是抽引前人说过的话头罢了。至于如张衡的《讥世论》,颇有些像俳优戏子的玩笑之说;孔融的《孝廉论》,只说些开玩笑的话;曹植的《辨道论》,文章写得同抄书一样;写论文不能持正确的论点,这种论文还不如不写。

  【原文】

  原夫论之为体,所以辨正然否,穷于有数,究于无形①,钻坚求通,钩深取极;乃百虑之筌蹄②,万事之权衡也。故其义贵圆通,辞忌枝碎,必使心与理合,弥缝莫见其隙,辞共心密,敌人不知所乘,斯其要也。是以论如析薪③,贵能破理。斤④利者越理而横断;辞辨者反义而取通:览文虽巧,而检迹知妄。唯君子能通天下之志⑤,安可以曲论哉?若夫注释为词,解散论体,杂文虽异,总会是同。若秦延君之注尧典,十余万字⑥,朱普之解尚书,三十万言:所以通人⑦恶烦,羞学章句。若毛公之训⑧诗,安国之传书⑨,郑君之释礼,王弼之解易,要约明畅,可为式⑩矣。

  【注释】

  ①无形:抽象。

  ②筌(quán):捕鱼竹具。蹄:捕免器具。这里指用来取得鱼兔的手段。

  ③析薪:析,破;薪,木柴。

  ④斤:斧。

  ⑤“唯君子”句:《周易·同人·彖辞》:“唯君子为能通天下之志。”刘勰借此用以说明论文应该以理服人。

  ⑥“秦延君”二句:秦延君曾经解释《尚书·尧典》篇目两字时,用了十多万字。秦延君,秦恭的字,西汉学者。

  ⑦通人:博古通今、晓通事理的人。

  ⑧毛公:指大、小毛公,西汉时期的学者。大毛公毛亨,小毛公毛苌,相传是《诗经》注释专家。训:解释文字意义。

  ⑨安国:指孔安国,西汉学者。书:指《尚书》。

  ⑩式:模范、法式。

  【译文】

  考究论问这种体制,是用来明辨是非的;它深入穷极地研究具体的事物,追根寻底地探讨无形的、抽象的问题。要攻破困难求得贯通,要深入探索取得最后的结论。像筌是捕鱼的工具和蹄是捕兔的工具一样,它们乃是求得各种理论的手段;像秤砣和秤杆是衡量轻重的标准一样,它们乃是衡量万事万物的尺子。所以论文的内容贵在周全通达,言辞切忌支离破碎,必须使内容与所说的道理完全一致,这两者配合得没有一点缝隙;用辞要和所表达的思想紧密相扣,使论敌无隙可乘。所以作论文好像砍木柴一样,贵在顺着木柴的纹理把它劈开。可是自恃斧头锋利的人,不顾木柴的纹理而横加砍断;这好比言辞善辩的人,就是违反了事理也要强词夺理地来自圆其说。这样的论文看起来虽然文字巧妙,但只要考求实际就知道那个道理是错的。只有有教养的君子才能够通晓天下人的思想并能够以理服人的,哪里可以凭诡辩随便歪曲论述事理呢?至于经书里注释的话,是把论文分散在各个注里,注释的文字虽然繁杂不相同,但总归起来是同属一类。如像秦延君的注解《尚书·尧典》篇目的“尧典”这两个字,竟用了十余万字;朱普的注解《尚书》,竟长达三十万言;所以通达事理的人都讨厌他们注释的烦琐冗长,以学这样的注释章句为羞耻。如像大、小毛公的训解《诗经》,孔安国给《尚书》作传解,郑玄的注释《礼记》,王弼的注解《易经》,都文字扼要,意义明显,可以算得上是注释这类文体的榜样。

  【原文】

  说者,悦也;兑为口舌,故言资悦怿①;过悦必伪,故舜惊谗说。说之善者:伊尹②以论味隆殷,太公以辨钓兴周;及烛武行而纾郑③,端木出而存鲁,亦其美也。暨战国争雄,辨士云涌,从横④参谋,长短角势⑤,《转丸》⑥骋其巧辞,《飞钳》伏其精术;一人之辨,重于九鼎之宝,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⑦,六印磊落以佩,五都隐赈而封⑧。

  【注释】

  ①怿(yì):喜悦。

  ②伊尹:名挚,商初政治家,厨师出身。

  ③烛武:烛之武,春秋时郑国大夫。纾:解。

  ④从:合纵,南北为纵,主张联合六国抗秦。横:连横,主张六国和秦国和好,归顺秦国,和合纵相反。

  ⑤长短:即纵横。角:较量。

  ⑥《转丸》:《鬼谷子》中的一篇,已亡。辩说技巧圆滑如丸之转。

  ⑦“一人之辨”四句:《史记·平原君列传》载,平原君赵胜称赞毛遂说:“毛先生以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九鼎,相传为夏禹所铸。

  ⑧五都:《史记·张仪列传》载,“秦惠王封仪五邑”。隐:同“殷”。隐赈:即殷实,富裕。

  【译文】

  说,就是喜悦的意思,悦字的右边是兑,兑在《周易·说卦》里做口舌解。所以说话应说使人喜悦高兴的;过于讨好人的话必定有虚伪,所以虞舜对谗言感到十分的震惊。善于说的,如像伊尹用调味的道理来说明执政,从而使殷代兴盛起来;吕望用钓鱼的道理来辩明治国,从而使周朝兴旺起来;到春秋时期,烛之武前往说服秦军,解除了郑国的困危;端木赐出使说服齐国释鲁攻吴,因而保存了鲁国的社稷。这些,都是好的说辞的例子。到了战国时代,七国争雄,善辩游说之士风起云涌。有的合纵,有的连横,参与各国谋划,较量势力强弱;《转丸》篇里记载着他们巧言善辩的辞令,《飞钳》篇里隐伏着他们纵横捭阖的精巧技术。因此,一位辩士的话比九鼎国宝还要贵重,辩士的三寸舌胜过了百万大军。苏秦佩带了六国众多的相印,张仪被封给五个殷实的都邑。

  【原文】

  至汉定秦楚,辨士弭节①,郦君既毙于齐镬,蒯子几入乎汉鼎②;虽复陆贾籍甚,张释傅会③,杜钦文辨,楼护④唇舌,颉颃万乘⑤之阶,抵嘘公卿之席⑥,并顺风以托势,莫能逆波而溯洄矣。夫说贵抚会⑦,弛张相随,不专缓颊,亦在刀笔⑧。范雎之言事⑨,李斯之止逐客,并顺情入机,动言中务,虽批逆鳞⑩,而功成计合,此上书之善说也。至于邹阳之说吴梁,喻巧而理至,故虽危而无咎矣;敬通之说鲍邓11,事缓而文繁,所以历骋而罕遇也。

  【注释】

  ①弭(mǐ)节:停止活动,指不得势。弭,停止。节,使臣所拿的信物。

  ②蒯子:蒯通,汉初的辩士。他曾劝韩信造反,被刘邦捕获后,靠了他的辩解才获救。鼎:有三脚的锅,常用作烹杀人的刑具。

  ③张释:即张释之,西汉文帝时人。傅会:附会,依照当前情势发言。

  ④楼护:西汉末辩士。

  ⑤颉颃(xié háng):上下翻飞,指往来游说。万乘:指天子。

  ⑥嘘:当作“峨”。抵峨:《鬼谷子》有《抵峨篇》专讲抵峨之道。抵,击实;峨,罅隙。抵峨即击实罅隙以补漏洞和缝隙,比喻游说之士见微补缺、献计献策。

  ⑦抚会:顺合,配合。抚,循、顺。

  ⑧刀笔:古代因在竹简上书写,所以要用笔用刀。这里指书写。

  ⑨范雎(jū):战国辩士。秦昭王时太后的弟弟穗侯专权,昭王想收回权力,范雎抓住这点,给昭王写信献策。

  ⑩逆鳞:相传龙喉下有逆鳞,谁触碰了它,龙就置谁于死命。比喻触犯人主要被杀害。

  11敬通:冯衍的字,东汉初期作家。鲍:鲍永,东汉时大将军。邓:邓禹,东汉将军。冯衍是王莽之乱后投光武帝刘秀的较晚的人物,这是其不被重用的主要原因。

  【译文】

  到汉代平定秦楚,辩士说客也不再那样得势;刘邦的辩士郦食其被齐王田广烹杀于油锅中;韩信的谋士蒯通也几乎被投入汉高祖的烹鼎之中。此后虽然还有陆贾因为善于言说而很有声名,张释之对汉文帝谈说善于结合当前的形势,杜钦的文辞辩论,楼护的唇枪舌剑:他们摇唇鼓舌,往来游说于帝王的殿阶之下;见微补缺,献计献策于公卿的坐席之前。然而他们大多看风向说话,没有谁敢于违反潮流逆流而上的。言说之事重在看准时机,根据情况的变化需要而弛张相随。不光婉言陈说,还要书写成文。范雎的《上秦昭王书》言谈治国的疑难之事,李斯的《上始皇书》谏劝停止逐客,都是顺其情理、投合机宜,用动听的言辞切中时务;他们虽然触犯了君王,却获得了成功而受到信任,这是上书中善于劝说的例子。至于邹阳的上书说吴王刘濞和梁王刘武,比喻巧妙而理由充足,所以处境虽然危险而没有受害。而东汉的冯衍言说鲍永和邓禹,引证事例迂缓,文辞又繁冗,所以几经游说却很少得志见用。

  【原文】

  凡说之枢要,必使时利而义贞①,进有契于成务,退无阻于荣身。自非谲②敌,则唯忠与信。披肝胆以献主,飞文敏以济辞,此说之本也。而陆氏直称“说炜晔以谲诳③”,何哉

  【注释】

  ①贞:正。

  ②谲:欺诈、诡谲。

  ③“说炜晔”句:这是陆机《文赋》中的话。炜晔,光明。诳,欺骗。

  【译文】

  大凡说这种文体的关键是必须抓住有利时机,而且意义正确;使进有助于事业的成功,退不妨碍自身的荣显。只要不是欺诈的敌人,那就要讲忠诚与信实。打开心里的话来献给君主,用巧妙的文采来加强语言的说服力,这就是说这种文体的根本原则。可是,陆机在《文赋》里却说:“说这种文体只是说得天花乱坠,而实际是狡诈欺骗。”为什么呢

  【原文】

  赞曰:理形于言,叙理成论。词深人天,致远方寸①。阴阳莫忒,鬼神靡遁②。说尔飞钳,呼吸沮劝③。

  【注释】

  ①方寸:心。

  ②遁:逃,隐藏。

  ③呼吸:吐纳,指说辞。沮:阻止。劝:劝勉。

  【译文】

  总结:

  理论要用语言来表现,

  叙述理论便成了论文。

  论文研究自然与人事的奥秘,

  使人的思维到达深远的境地。

  论述像阴阳变化那样没有差错,

  它使得鬼神也不能逃遁。

  游说像飞钳一样能抓住人,

  说辞能很快就产生勉励和阻止的效用。

  【评析】

  《论说》的“论”和“说”都是文体的名称。二者的共同之处是都阐明某种道理或主张,因此,后代把二者合称为“论说文”。但是却是两种不同的文体:“论”是论理,着重在阐发理论,来辨明是非,重在逻辑说理;“说”是使人悦服,多针对紧迫的现实问题,用具体的利害关系和生动的比喻来说服对方,重在形象说理。因此,后代把二者合称叫“论说文”。

  全篇分两部分:一、说明“论”的概念、类别,从先秦到魏晋的发展概况,讲“论”的写作的基本要求,附论注释文和“论”的异同,并且把注释一概归入论体。二、讲“说”的含义,发展概况“说”的写作的基本要求。

  逻辑严密、形象生动,是我国古代论说文的优良传统。刘勰主张“论说文”要内容正确,逻辑严密,形象生动。同时还要求写作论说文在善于研究各家的看法、论点时要有自己的见解,具有独创性。

文心雕龙杂文

  智术①之子,博雅之人,藻②溢于辞③,辞盈乎气。苑囿④文情,故日新殊致⑤。宋玉⑥含才,颇亦负俗⑦,始造对问⑧,以申⑨其志,放怀寥廓⑩,气实使之11。及枚乘摛艳12,首制七发13,腴辞云构14,夸丽风骇15。盖七窍16所发,发乎嗜欲,始邪末正17,所以戒膏粱18之子也。扬雄覃思文阔19,业深综述,碎文琐语,肇为《连珠》,其辞虽小而明润矣。凡此三者,文章之枝派,暇豫之末造也。

  【注释】

  ①智术:智慧、才能。术,艺、才能。

  ②藻:文采。

  ③辞:应作“辨”,指善于言辞。

  ④苑囿:苑,帝王的花园;囿,动物园。这里指培养。

  ⑤殊致:特殊的情趣。

  ⑥宋玉:战国末楚国辞赋家。

  ⑦负俗:才高者被世俗所讥论。

  ⑧对问:指宋玉的《对楚王问》。文中楚王问宋玉“何士民众庶不誉之甚也”的问题,本文就是回答这个问题。

  ⑨申:陈述。

  ⑩寥廓:广阔。宋玉在文中自比凤凰,飞上苍天,比怀抱大志。

  11之:应作“文”。

  12枚乘:西汉辞赋家。摛艳:运用文藻。

  13七发:我国第一篇“七”体文,写楚太子有病,吴客用七件事情来启发他。

  14腴:肥美,指文辞华藻。云构:云集,就创作说,故称构。

  15风骇:指风起。骇,骤起。

  16七窍:七孔,指人的目、耳、鼻、口、舌。

  17邪:嗜欲,此处指《七发》前几段所讲音乐的动听、酒食的甘美等。正:要言妙道,此指最后所讲的“论天下之精微,理万物之是非”。

  18膏粱:指富贵人家。膏,肥美的肉;粱,上等粮食。

  19扬雄:西汉末文学家、哲学家、语言学家。覃:深,静。阔:应作“阁”。文阁:指汉代藏书的图书馆天禄阁,扬雄校书的地方。

  【译文】

  富有智慧才能的人,学问渊博高雅的人,他们的文辞华彩四溢,他们的辩说充满气势。他们培养自己的文情,所以创作能呈现新的风貌和特殊的情趣。宋玉才华横溢,也颇受世俗的讥议,开始创作对问体,用来表述自己的志向,宽广胸怀,气势确实在驾驭文辞。到了西汉的枚乘,铺陈艳辞首创了《七发》,美好繁富的辞藻像云彩一样聚集,夸耀的丽辞像风一样骤起。大概从人的七窍里发出来的各种嗜好欲望,开始是不正确的嗜欲,结尾归于正道,是用来告诫富贵人家的子弟。扬雄在天禄阁中静默深思,学业精深,善于综述前人著作,把一些琐碎的言辞集结起来旨创连珠这种文体。这种文体虽然短小,但却品莹润泽。举凡这三种文体,都是文章的分枝和支流,闲暇时用来作乐的后代作品。

  【原文】

  自对问以后,东方朔效而广之,名为客难,托古慰志,疏而有辨。扬雄解嘲①,杂以谐谑,回环自释,颇亦为工。班固宾戏②,含懿采之华;崔驷达旨,吐典言之裁③;张衡应间,密而兼雅;崔寔④客讥,整而微质;蔡邕释诲⑤,体奥而文炳;景纯客傲,情见而采蔚:虽迭相祖述,然属篇之高者也。至于陈思客问,辞高而理疏;庾敳⑥客咨,意荣而文悴:斯类甚众,无所取裁矣。原夫兹文之设,乃发愤以表志。身挫凭乎道胜,时屯寄于情泰,莫不渊岳其心,麟凤其采,此立本之大要也。

  【注释】

  ①扬雄解嘲:扬雄自知有人嘲笑自己地位低下,作《解嘲》以回答。

  ②宾戏:指班固的《答宾戏》。宾,宾客。

  ③典:雅正。裁:体裁。

  ④崔寔(shí):崔骃之孙,东汉文学家。其《客讥》写客人笑他穷苦贫困,他答以避祸保持节操,甘于贫困。

  ⑤释诲:蔡邕的《释诲》,见《后汉书·蔡邕传》。

  ⑥庾敳:西晋文学家,其《客咨》今已不存。

  【译文】

  自从宋玉作了《对楚下问》后,东方朔仿效它并加以扩大,写了一篇《答客难》。借用古事,慰藉自已,文章条理畅达而又辨析明了。扬雄的《解嘲》,夹杂着诙谐的戏嘲,反复替自己解释,也写得颇为工巧。班固的《答宾戏》,含有美好的文采;崔骃的《达旨》,也露着雅正的言辞;张衡的《应间》,文辞细密,议论雅正;崔寔的《客讥》,叙述严整,又微带质朴;蔡邕的《释诲》,风格隐奥,文辞炳蔚;郭璞的《客傲》,情思显露,文采丰茂。上述这些作品,虽然都是互相仿效,然而都成为创作中成就较高的作品。至于陈思王曹植的《客问》,文辞虽然高雅,然而说理却较为粗疏;庾敳的《客咨》,内容虽然丰富,然而文辞却有些枯燥。这类作品很多,没有什么可取之处。推究这类文章的创作,是为抒发愤懑表达情志。作者身遭挫折而凭借道义来战胜困苦,世事艰难,而保持心情的舒泰,所以写作时他们无不使作品的思想内容像渊谷和山岳一样高深,使作品的文辞像麒麟和凤凰一样彩丽。这就是要确立这类作品的大概情况。

  【原文】

  自七发以下,作者继踵。观枚氏首唱,信独拔而伟丽矣。及傅毅七激,会清要之工;崔骃七依①,入博雅之巧;张衡七辨,结采绵靡②;崔瑗七厉,植义纯正;陈思七启,取美于宏壮;仲宣③七释,致辨于事理。自桓麟七说以下,左思④七讽以上,枝附影从,十有余家,或文丽而义暌,或理粹而辞驳。观其大抵所归,莫不高谈宫馆,壮语畋⑤猎,穷瑰奇之服馔,极蛊媚之声色;甘意摇骨体,艳词动魂识,虽始之以淫侈,而终之以居正。然讽一劝百⑥,势不自反。子云所谓“先骋郑卫之声,曲终而奏雅”者也。唯七厉叙贤,归以儒道,虽文非拔群,而意实卓尔矣。

  【注释】

  ①七依:即《七依》,崔骃所作,文残缺。

  ②绵:密。靡:丽。

  ③仲宣:王粲的字。其《七释》写潜虚丈人在隐居,大夫用七件事来启发他。

  ④左思:西晋作家。其《七讽》已失传。

  ⑤畋(tián):打猎。

  ⑥讽一劝百:《汉书·司马相如传赞》中引用扬雄的话。原文是“劝百讽一”。劝,劝诱,以各种享受劝诱;讽,讽谏。意指汉赋劝诱多而讽谏少。

  【译文】

  自枚乘《七发》以后,写这类文章的人前后相接。看枚乘首开的创作,确实是杰出的宏篇丽藻了。到傅毅的《七激》,荟萃了清丽扼要的优点;崔骃的《七依》,达到广博雅丽的妙处;张衡的《七辨》,组织辞采绵密绮丽;崔瑗的《七厉》,树立义理纯正精当;曹植的《七启》,以宏伟壮丽取胜;王粲的《七释》,致力于辨析事理。自桓麟的《七说》以后,到左思的《七讽》以前,像枝条附着于树干、影子跟着形体一样,随附前代写作这类作品的有十余家。他们的作品有的文体华丽而意义违反正道,有的道理精粹而文辞驳杂。看它们大概的趋向,无不高谈宫殿馆阁的富丽堂皇,大书纵马田猎的喜悦欢欣,描写瑰丽奇特的服装食品,刻画迷惑人的歌舞美女。美好缠绵的抒情打动了人们的精神,美艳的文辞深入了人们的灵魂。这些作品,内容开始时是淫侈夸张,但结尾结束时以讽谏归正,然而讽谏旧道的内容少,劝诱享乐的内容多,其势必然向淫侈滑下去而不能走上正路。这正是扬雄所说的:先大肆宣扬放纵郑国、卫国淫荡的靡靡之音,到了曲子结尾时才演奏一点雅正的音乐。这么多作品里,唯有崔瑗的《七厉》,叙述贤人的事,以儒家之道为归依,虽然文辞不算杰出,但它的意义确实是卓尔不群的。

  【原文】

  自《连珠》以下,拟者间出。杜笃、贾逵之曹,刘珍、潘勖之辈,欲穿明珠,多贯鱼目①。可谓寿陵匍匐,非复邯郸之步;里丑捧心,不关西施之颦矣②。唯士衡运思,理新文敏,而裁章置句,广于旧篇,岂慕朱仲四寸之珰乎!夫文小易周③,思闲可赡。足使义明而词净,事圆而音泽④,磊磊自转,可称珠耳。

  【注释】

  ①鱼目:鱼目似珠,所以有鱼目混珠之说。

  ②“里丑捧心”二句:《庄子·天运篇》说,美女西施因心痛而皱着眉头。邻里的丑女认为很美,也学西施捧心皱眉,变得更加的丑。西施,春秋时越国美女。颦(pín),皱眉。

  ③周:密,紧凑。

  ④泽:丰润。

  【译文】

  自从扬雄作了《连珠》以后,摹拟的交替出现。杜笃、贾逵之流,刘珍、潘勖之辈,都想把明珠穿联起来,然而大多却是贯串了鱼目。这就像寿陵的少年爬行着回来,已不再是邯郸的步法,又像西施的邻居丑女模仿西施皱眉,只知其美,不知其所以美。只有陆机的构思用意新颖,所作的《演连珠》义理新颖,文辟敏捷,精心裁制篇章,措置辞句,扩大了前人的篇幅,他这样做岂羡慕仙人朱仲四寸大的宝珠吗?连珠篇幅短小,容易考虑周到写得紧凑。只要能使得文章的义理明白而文辞洁净,所述的事情圆通而音调丰润,那就可以称为“连珠”了。

  【原文】

  详夫汉来杂文,名号多品,或典诰誓问,或览略篇章,或曲操弄引①,或吟讽谣咏。总括其名,并归杂文之区;甄别②其义,各入讨论之域:类聚有贯,故不曲③述也。

  【注释】

  ①曲:曲子,汉乐府有《鼓吹曲》《横吹曲》。操:琴曲。如伯牙《水仙操》、许由《箕山操》、刘安《八公操》。弄:小曲。梁代箫衍、沈约等有《江南弄》。引:音调拉长的歌。汉乐府中有《箜篌引》,东晋石崇有《思归引》。

  ②甄别:鉴别考核。

  ③曲:详尽。

  【译文】

  详细考察汉以来的杂文,名称有很多种,有的叫典、诰、誓、问,有的叫览、略、篇、章,有的叫曲、操、弄、引,有的叫吟、讽、谣、咏,总括起它们的名称,都归入杂文这一类。但是鉴别一下它们的意义作用,它们又可以各自归入本书所要讨论的各种文体的范围,因为它们和本书要讨论的文体都有其相通之处,所以不细讲了。

  【原文】

  赞曰:伟矣前修,学坚才饱。负文余力,飞靡弄巧。枝辞攒①映,嘒若参昴。慕颦②之心,于焉只搅。

  【注释】

  ①枝辞:旁枝的文章,此处指杂文。攒:集中、聚集。

  ②慕颦(pín):含有作不恰当的仿效意。

  【译文】

  总结:

  多么伟大啊前代的文人,

  学问坚实富有才华。

  带着创作的剩余精力,

  发挥绮丽的文辞运用巧妙的手法。

  各种形式的杂文积聚相映,

  像那点点的星星天空闪耀。

  可那些羡慕他人的仿效之徒,

  只能使人心受搅扰。

  【评析】

  《杂文》的“杂文”,主要论述了两汉、魏晋期间出现的三种杂体文学作品,即“对问”、“七发”、“连珠”。

  “对问”体,其主要的格式是客问主答,通过一问一答,将叙述铺陈开来,推进文章的进行。“七体”源于枚乘的《七发》。《七发》里客人用七件事来启发楚太子。后来形成了一种文体。它的格式是全篇分八段,第一段是序,以后每一段说一件事,以进行讽谏。“连珠”,是一种小而精的文章,像连贯的珍珠一样。

  全篇分五部分:一、概述“对问”、“七发”、“连珠”三种类型作品的产生及其意义。二、讲“对问”体的代表作家、作品及其写作特点。三、讲“七发”体的代表作家、作品及其写作特点。四、讲“连珠”体的代表作家、作品及其写作特点。五、讲上述三种以外的其他杂文名目。

  “杂文”是正统的文体之外的各种文章作品,写得比较随便,因而受封建正统思想的束缚也少一些,一些作品在思想性、艺术性上有一定成就。刘勰看到了这一点,说明了他的眼力。但他把这些作品看成是作家“富有余力”的产物,是消遣的东西,这显然是受了“宗经”思想的束缚。

文心雕龙神思读后感

  在炎炎夏日里,与书交往,畅游书海,有左右逢源之乐,无横逆加身之忧,何尝不是一件乐事。捧起《每周一读》,细细品味《文心雕龙#8226神思》篇,真是受益匪浅。

  《神思》篇,是讲文意怎么样酝酿成熟,到用语言文辞来表达,接触到文思的快慢,直到写成后的修改,可说是创作总论。

  “神思”的内涵是很丰富的,说“神思”就是艺术想象并无大错,因为这种想象毕竟是艺术思维、艺术构思的主要方式。但“神思”显然有着更广的包孕,刘勰把这种悠远的文思,这种可以突破时空限制的文思称之为“思理之致”,他是透过“思接千载”、“视通万里”的想象活动去探讨艺术构思的规律,而且把艺术构思、艺术思维和艺术表达的关系问题提了出来。《神思》赞云:“神用象通,情变所厚。物以貌求,心以理应。刻……胜。”这段话内容丰富,涉及到包含艺术构思(想象、感应、灵感)和艺术表现在内的创作全过程的方方面面,提出了构成整体创作活动各种要素的基本概念,并对它们之间的关系进行了明确的阐述和认定。

  刘勰对于艺术构思提出了“神与物游”。黄侃《札记》说:“此言内心与外境相接也。内心与外境,非能一往相符会,当其窒塞,则耳目之近,神有不周;及其怡怿,则八极之外,理无不浃。然则以心求境,境足以役心;取境赴心,心难于照镜。必令心境相得,见相交融,斯则成连所以移情,庖丁所以满志也。”这里指出内心与外境的三种关系:一、以心求境,心和境和文思三者,在文思不来时,用心从外境中去找,可能找不到;二、取境赴心,让外境来触发心情,引起文思,然而可能引不起激-情来。三、心境相得,见相交融,见是内心有所见,相是外境的形象,内心所见和外境形象结合在一起,这才构成文思。有所见而不与外境结合,有外境而没有所见,都不易构成文思。正如《物色》篇中所说:“情以物迁,辞以情发”,物沿耳目,引起情以物迁,再由辞以情发。就是用内心的灵智之光来烛照世界,并能融入其中,达到物我两化的境界,这就构成神与物游,用文艺理论上的词说就意味着一种神秘的、极乐的“高峰体验”。换言之,内心和外境相接触,引起内心的理融情畅,再用巧言切状的文辞来表达。

  对于刘勰这一思想,不禁让人想到,同样一个西湖,古代的大诗人面对湖光山色,怀着畅快的心情游玩,不禁抒怀到:“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朦雨亦奇,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可见,作者游湖时的愉快心情与美妙的西子湖山水美景相投合,赏玩的愉悦随着阳光照射下的水波而荡漾,山水风光,因游人的寄情而更显舞媚动人。那时西湖在作者眼中简直不逊于美人西施。相反,当你孤独地一个人走在西湖边,心里还因某件事而闷闷不乐:时至佳节,却漂流异乡,单身在西湖边,而且又遇暴风骤雨,狂风大作。这时你眼中的西湖就不会是美人一般的娇羞淑女了,你会看到西湖的另一面,虽然没有大江的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却也有她的小浪击堤,让人敬而远之。这时的西湖,在你看来,似乎也有一种因孤寂而引起的愤怒,抛开她羞涩的外衣,放纵自己内心深处的野性,这时,你将感到西湖与你一样,有许多愤怒要发泄,可能,这就是刘勰所要说的:“神与物游”,“情以物迁”吧。

  刘勰提出要构成文思,贵在虚静。《神思》中:“是以陶钧文思,贵在虚静,疏沦万藏,澡雪精神。”《札记》说:“为文之术,首在治心,迟速纵殊,而心未尝不静;大小或异,而气未尝不虚。”《札记》讲虚静,就心气说,要心静气虚,这个心气指精神作用,也是虚则能纳、静则能照的意思。但这里的虚静,不是指空无一物,寂然不动,是指不主观,不躁动说。有了主观成见,就不能虚心地观察外物;心情躁动,就不能细致地观察外物,就不能神与物游。其实,世界上并不缺少美丽的风景,而是缺少发现美景的眼睛,缺少发现美景的心灵。现在的时代,人们的生活节奏日益加快,在物欲横流的现代,人们的心情不免浮躁,人们争分夺秒,为创造财富而拼搏,很少有人能停下脚步,静下心来,去观察周围的美景,去欣赏世界的变化,去享受大自然的恩赐,这怎么可能对自然风景有所感悟并抒写心中之情呢?可能现代人越来越缺少刘勰所说的“虚静”了。

文心雕龙神思的读后感

  从这一篇开始,刘勰《文心雕龙》的整个体系建构进入第二部分“文体论”,至《书记第二十五》共计二十篇,每篇大致论述一种或者两种文体。根据时人“文”“笔”之分,《明诗》至《谐隐》十篇更倾向于押韵之“文”,《史传》至《书记》十篇则为不押韵之“笔”。文章的行文思路正如《序志》所说:“原始以表末,释名以章义,选文以定篇,敷理以举统”,即介绍文体一般着眼于四个方面,论述源流,解释名称与含义,选定和评论部分作家作品,指出这一文体的写作规律和基本要求。《明诗》正是遵循以上四方面,从开篇至“有符焉尔”属于“释名以章义”,解释诗的含义;从“人禀七情”至“此近世之所竞也”论述诗的起源于发展,为“原始以表末”,而提到历代重要作家及其作品的则属于“选文以定篇”;从“铺观列代”至文末,指出四言诗“正体”,五言为“流调”,风格为“雅润清丽”,便是“敷理以举统”。

  读至“敷理以举统”部分,我对刘勰以“四言正体”“五言流调”的文学观有些疑问,毕竟当时作者所处时代,四言诗已经开始衰落,而五言诗大行其道,这样的观点看来有些保守。但仔细想来,刘勰的这一观念实则与《宗经》中的指导思想是一致的。从刘勰《明诗》篇所要阐明诗的范围来看,这里的“诗”不包括乐府诗,因为《文心雕龙》中另有《乐府》篇加以讨论。

  至于诗骚,也有专篇论述,像论述《诗经》的《宗经》,故着墨不多,也可不算作其中。这里主要论述的是汉代两晋南北朝的四言诗和五言诗。所以,刘勰把四言诗视作“正体”,称五言为“流调”,实为“宗经”,并且符合时代的观念,而并非贬低之意。读书笔记。《诗经》中的诗歌以四言为主,宗经之人,当然要以此为正体。然而当他“铺观列代”,考察后起诗人极力所推重的绝大多数仍然是属写作五言的人时,为了顺应时代,又要坚持《文心雕龙》理论上的完整性,所以作出此论以示协调。

  进一步来说,刘勰这种观念的产生,也与两汉的学术背景有关。汉武帝时期,董仲舒“罢黜百家,独尊儒术”的方针开始确立,官方把《诗经》列为五经之一,还专门设立五经博士负责传授,《诗经》地位之高堪称“正体”。并且即使不被视为一种纯粹的文学作品集,《诗经》依然是后世一切文学的源头,正如《宗经》中所说:“赋颂歌赞,则《诗》立其本。”后世诗赋类韵文都是从《诗经》中发展出来的,因此称之为“正体”。

文心雕龙神思

  古人云:“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阙之下。”神思之谓也。文之思也,其神远矣。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①,视通万里;吟咏之间,吐纳珠玉之声;眉睫之前②,卷舒风云之色:其思理之致乎?故思理为妙,神与物游③,神居胸臆,而志气④统其关键;物沿耳目,而辞令管其枢机⑤。枢机方通,则物无隐貌;关键将塞,则神有遁⑥心。是以陶钧文思,贵在虚静⑦,疏瀹五藏,澡雪⑧精神;积学以储宝⑨,酌理以富才,研阅以穷照⑩,驯致以怿辞,然后使元解之宰11,寻声律而定墨;独照之匠,窥意象而运斤:此盖驭文之首术,谋篇之大端。

  【注释】

  ①悄:静寂无声。动:变化。容:容颜。用容颜的变动来代替眼神的变动。

  ②睫:眼毛。眉睫之前:即眼前。

  ③神与物游:神,神思,指想象活动。物,物象,指作家头脑中主观化了的形象。精神和外物一起活动,即思维想象受外物的影响。

  ④志气:情志、气质。情志和气质支配着构思活动。

  ⑤辞令:语言或文辞。作家头脑中的形象和语言总是交织在一起的。枢机:关键,即主要部分。

  ⑥遁:隐避,逃遁。

  ⑦虚:虚怀。静:安静。贵在虚静:刘勰从先秦道家和荀子那里引入文学创作并加以改造的理论,包含两层意思:一是虚才能全面接纳各种事物并很好地认识事物形象的各方面,二是虚才能在文学创作过程中排除干扰,专心一意,更好地驰骋想象,释放感情。

  ⑧澡雪:洗涤。以上三句是要求作者思想净化,毫无杂念。

  ⑨宝:指知识。

  ⑩研阅:研究观察。照:察看,理解。这句是说通过观察研究尽量去明白事理。

  11元:杨校作“玄”。元解:懂得深奥的道理。宰:主宰,指作者的心、脑。

  【译文】

  古人说:“身子住在江海的边上,心思却想到朝廷中去了。”这就是说的想象的方法!文章的构思,它神奇的想象可以不受任何约束,飞翔得十分遥远。只要默默地聚精会神的思考,那念头便可以接通千年之间;悄悄地改变容颜,视线便好像能够看到万里之外。在吟哦咏唱中间,可以发出如珠似玉般的悦耳声音;在你凝神思想之间,眼前就展现出风云变幻的景色。这些都是作文构思时发挥想象力所构成的啊。所以写作构思很奇妙,可以使内心的想象与外物相交接。神奇的想象由作者内心来主宰,而意志和体气是支配它们活动的关键;外物由作者的耳目来接触,而语言是掌管它们的表达机构。当这个机构灵活通畅的时候,那事物的形貌便可以描绘出来,没有隐蔽得了的;如果支配想象的机构受到阻塞,那神奇的想象就会逃遁隐蔽,也就精神涣散了。所以酝酿文思,着重在虚静心志,清除心里的成见,宁静专一。这就要努力学习,积累学识来储存珍宝,要斟酌辨析各种事理来丰富增长自己的才学;要研究阅历各种情况来进行彻底的观察;要顺着作文构思去寻求恰当美好的文辞。然后才能使深通妙道的心灵,按照声律来安排文辞;就像有着独到看法的工匠能自如挥斧一样,凭着想象来进行创作:这就是驾驭文思的首要方法,也是谋篇作文的重要开端。

  【原文】

  夫神思方运,万涂竞萌,规矩虚位①,刻镂无形。登山则情满于山,观海则意溢于海②,我才之多少,将与风云而并驱矣。方其搦翰,气倍辞前③,暨乎篇成,半折心始④。何则?意翻空⑤而易奇,言征实而难巧也⑥。是以意授于思,言授于意,密则无际,疏⑦则千里:或理在方寸而求之域表,或义在咫尺⑧而思隔山河:是以秉心养术,无务苦虑,含章司契,不必劳情也。

  【注释】

  ①规矩:作动词用,按一定规矩加工,指对事物的揣摩。虚位:指存在于作家头脑中虚而不实之物。

  ②溢:满出。这二句指构思中想到“登山”与“观海”的情景。

  ③辞前:作品未写成之前。辞,指作品。此二句指想象比文辞丰富得多。

  ④半折:打了一半折扣。心始:心中开始想象的。此句是说写出来的文章不能表达原来的想法。

  ⑤翻空:即不受限制之意,展开想象的翅膀在空中驰骋。

  ⑥征实:求实,即把作者的想象具体的写出。难巧:难于工巧。

  ⑦疏:疏漏,结合不好,指言不能准确表达意。

  ⑧咫(zhǐ):古代长度名,周制八寸,今制六寸。咫尺:比喻距离很近。

  【译文】

  想象刚刚开始运转活动的时候,各种各样的思路、物象都纷纷呈现在眼前,要在没有形成的文思中孕育内容,要在没有定型的文思中雕刻形象。登上高山,情思中就充溢着山间的景色;看到大海,情意就出现了海涛汹涌澎湃的风光。想象的才能,好像飞鸟同风云一起并驾齐驱而无法计量。刚刚拿起笔的时候,比起在行文之前要气势充足倍增;可是等到写成篇章后,开始想的东西已经打了一半折扣。为什么会这样呢?想象凭空而起,容易想得奇特,而语言文字却比较实在,所以很难巧妙地表现作者的想象。所以文章的内容受作者的思想感情支配,而言辞又受文章内容的支配。如果文章的内容、作者的思想感情和文章的言辞三者结合得很紧密,那文章就贴切而天衣无缝,反之,疏漏就会相差千里。有的道理就在心里却要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搜求;有的意思就在眼前,却像远隔着高山大河。所以要秉持虚空宁静心思、加强修养的方法,不在于冥思苦想,要体悟外物的美好,不必去劳心累情。

  【原文】

  人之禀才,迟速异分①,文之制体,大小殊功。相如含笔而腐毫②,扬雄辍翰而惊梦,桓谭疾感于苦思③,王充气竭于思虑,张衡研京以十年④,左思练都以一纪⑤。虽有巨文,亦思之缓也。淮南崇朝而赋骚⑥,枚皋应诏而成赋,子建援牍如口诵⑦,仲宣举笔似宿构,阮瑀据案而制书⑧,祢衡当食而草奏⑨。虽有短篇,亦思之速也。

  【注释】

  ①异分:不同。

  ②相如含笔而腐毫:相如,司马相如,西汉著名的辞赋家。相传他文思不敏捷。含笔,笔浸在墨汁中。毫,毛,指毛笔。腐毫,即毛笔都腐烂了。

  ③桓谭疾感于苦思:桓谭,东汉政治家、哲学家。他在《新论·祛蔽篇》中说自己年少时羡慕扬雄文章写得好,因苦思太甚而发病。

  ④张衡研京以十年:张衡,东汉科学家、文学家。《后汉书·张衡传》说,张衡学习班固的《两都赋》作《二京赋》(《西京赋》《东京赋》),共花了十年时间。

  ⑤左思练都以一纪:左思,西晋著名文人。《文选》卷四《三都赋序》李善注引臧荣绪《晋书》说,左思《三都赋》的构思写作花了十余年时间。一纪,十二年。

  ⑥淮南:淮南王刘安。崇朝:终朝,指一个早晨。崇,终。

  ⑦子建:曹植的字。援:握。牍:简牍,指纸。这句说,曹植拿着木片写文章好像把背诵过的文章抄写下来一样。

  ⑧案:应作“鞍”。据案:伏在马鞍上。制书:写文章。

  ⑨祢衡当食而草奏:当食,指吃饭时。草奏,写出文章。《后汉书·祢衡传》中说,荆州牧刘表一次在和诸文人共同草拟奏书,这时祢衡外出而归见奏书写得不好,很快另写好一篇。又黄射大宴宾客,有人献来鹦鹉,黄射请他赋鹦鹉,他席前很快写好《鹦鹉赋》。

  【译文】

  每个人的才能禀赋不同,则文思就存在迟缓与迅速的差异;文章的体制多种多样,则规模有大有小,功力各异。司马相如笔浸在墨汁里把毫毛都泡烂了文章才写出来,扬雄写文章用力过度,刚停下笔就睡着做了噩梦;桓谭常常因为苦苦思索,以致感疾生病;王充著作由于思虑过度,耗尽了自己的气力精神;张衡用了十年时间精研写作《二京赋》;左思花了十二年光阴创作锤炼《三都赋》。上述名家,虽写的是长篇巨作,但是也说明了其文思的迟缓。淮南王刘安接受汉文帝的诏令一个早晨就写完了《离骚赋》,枚皋总能很快地完成汉武帝的诏令写成赋作;曹植铺开纸做文章就像背诵文章;王粲举笔便成好似写预先写好的文章;阮瑀凭据着马鞍也能很快写好书信;祢衡在宴席上便起草奏书。上述的作家虽说写的都是短篇,但是也说明了他们文思的敏捷。

  【原文】

  若夫骏发之士,心总要术,敏在虑前,应机立断;覃思①之人,情饶歧路,鉴②在疑后,研虑方定:机敏故造次而成功,虑疑故愈久而致绩。难易虽殊,并资博练③。若学浅而空迟,才疏而徒速,以斯成器,未之前闻。是以临篇缀虑,必有二患:理郁者苦贫④,辞溺者伤乱⑤。然则博见为馈⑥贫之粮,贯一为拯乱之药⑦,博而能一,亦有助乎心力矣。

  【注释】

  ①覃(tán)思:深思。指文思迟缓的人写作时因构思深想而用很长的时间。

  ②鉴:察看、鉴别。

  ③资:依靠。博练:广泛学习训练。博,博学;练,才干。

  ④郁:郁积,思路郁积不开展。贫:贫乏,没东西可写。

  ⑤溺:陷。辞溺:指陷在辞藻中。乱:杂乱。

  ⑥博见:广博的吸取知识。馈:进食,引申为补救。

  ⑦贯一:贯通统一,指围绕着一个中心或重点。拯:救。

  【译文】

  至于文思敏捷的人,心里总览着创作的方法要点,感觉敏速是在事前有过深思熟虑,所以能够当机立断。文思迟缓的人,思绪纷乱时徘徊不定,想要鉴明事理,所以要经过研究考虑才能作出决定:文思敏捷,所以文章能在仓促中写成功;疑虑多,所以文章要很久才能写成。快和慢、难和易似乎各有不同,但都靠学习广博和技巧熟练。如果学识浅薄而只是慢慢写,才学粗疏却只要写得快,像这样写出好的文章,从来没有听说过。所以创作时酝酿文思,必然有两个困难:文思抑郁阻塞的人苦于想象的贫乏,文辞泛滥的人苦于文理紊乱,那么,可见广博见闻就成为补救想象贫乏的粮食,贯通统一就成为拯救文理紊乱的药方,能够做到既广闻博见又中心一贯,对创作构思的能力也大有帮助啊!

  【原文】

  若情数诡杂,体变迁贸①,拙辞或孕于巧义,庸事或萌于新意②,视布于麻,虽云未贵,杼轴献功③,焕然乃珍。至于思表纤旨④,文外曲⑤致,言所不追,笔固知止。至精而后阐其妙,至变而后通其数⑥,伊挚不能言鼎,轮扁不能语斤⑦,其微矣乎!

  【注释】

  ①体变:指体裁。体,体性,风格。迁贸:迁移,变化。贸,移。应该写成短篇的,硬要拉成长篇。此句与上句都指创作中由于未遵循创作的原则所出现的问题。

  ②庸事:平凡的事。庸,平庸。萌:萌芽。这句是说平庸的事例有时也在新奇的内容中出现。

  ③杼轴:旧式织机上的两个管经纬线的装置。献功:指麻经过杼轴的加工。这里以织造加工来比喻运用想象进行文学的创作构思。

  ④表:外。纤:细微。

  ⑤曲:隐曲、曲折。指文辞以外还没有写到的情致。

  ⑥变:文体的风格变化。通:通晓、通达。数:方法,规律。

  ⑦轮扁不能语斤:轮扁,古代传说中制车轮的能工巧匠。斤,斧。此句指轮扁不能说出自己熟练的技术。与上句同来指文章的妙处也是微妙而不能说清的。

  【译文】

  如果作品的情思是非诡奇混杂,体制不当而变化多端,拙劣的文辞或许包含精巧的义理,平庸的事物中或许透露出新颖的意思。我们看看布之出于麻吧,原料的麻虽然质地并不比布贵重,但经过织布机的加工,布便会焕发出光彩而成为珍贵之物。至于文思以外的细微奥妙的旨意,文辞之外的隐幽委曲的情趣,这些都是语言所不能言明,笔墨不能表达的。达到最精通的境界才能阐明它的奥妙,掌握它的微妙变化之后才能精通它的规律,这好比厨师伊挚不能说出鼎中调味的微妙,巧匠轮扁不能说出运用斧头的规律一样,真是微妙啊!

  【原文】

  赞曰:神用象通,情变所孕。物以貌求,心以理应①。刻镂声律,萌芽比兴②。结虑司契,垂帷制胜③。

  【注释】

  ①心:感情。理:作品内容。应:反应。

  ②比兴:《诗经》的赋、比、兴写作手法。

  ③垂帷:垂下帷帐。这句是说,运筹于帐幕中就能克敌制胜,借军事术语来比喻只要能巧妙运用神思,创作定能成功。

  【译文】

  总结:

  神奇的想象靠物象来贯通,

  思想感情变化所育孕的。

  外物以它的形貌来打动作家,

  作家的心用情理作为反应。

  雕刻描绘各种事物形象,

  萌芽于那《诗经》的比和兴。

  运用思虑来构成文章,

  垂下帷幕发愤构思才能取胜。

  【评析】

  从《神思》至《总术》为创作论,而《神思》为创作论的总纲。

  《神思》中的“神思”,即想象,是一种精神活动,与现代所说的形象思维相似。本篇讲如何运用神思来进行文学创作构思,即以想象为特征的艺术构思问题。

  全篇分三部分:一、阐述艺术构思的特点和作用。为了更好的构思,就需要作家积极地去积累知识,辨明事理,运用好自己的生活经验和提高自己的情致修养。二、通过列举过去的作家,阐述了艺术构思的不同类型。强调在构思中要抓住重点,这样才能取得创作的成功。三、提出艺术加工的必要性,以及艺术构思复杂不易说清楚。

  《神思》是我国古代文论中比较全面而系统的论述艺术构思的一篇重要文献。刘勰深入、系统地探讨了艺术构思活动,形成了自己文学创作论的体系,发表很多创见:初步总结了“神思”的形象性特点;认为“神思”在文学创作中有“杼轴献功,焕然乃珍”的作用;运用“神思”进行文学创作的特点是“规矩虚位,刻镂无形”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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